年纪一大,理想就成了找个养老搭子住门对面一起脑文、写文、以及发刀糖……
说不定八十岁了还在萌不可一世的木头快犟死人了,转头看见一抹微笑,然后乖乖低头叫师兄。
不得不说这句话老福特选的特别好。
这就是一切淋漓的开端。
三年,他的小远会想要独当一面而不惜伤害自己。三十年,他的小远足够独当一面啦,却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小远。不管多久,那错失的岁月都是再努力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蛋泥很好,谢谢关心。
季杭在意的倒真不是享受退休生活,他只是很想很想看到小辈们都安然长大长成,包括安寄远。
淋漓就是一个小远不断在犯错,而季杭根本来不及纠错的过程。他们彼此都很努力想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总力不从心,周而复始。所以,当下时间线的结局一定是不圆满的,即便看上去发了很多糖……通过练习反复求助来让小远降低求助壁垒,你们想想这合理吗???
从前的季杭信奉《基督山伯爵》中的名言:“人类的全部智慧,就是希望和等待。”
后来的季杭逐渐意识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来日方长不过是虚幻的泡影。他不可能教他所有世间道理,不可能用训诫解决所有问题,不可能陪他到永远。所以那十四年就更加遗憾了。
【8k字,请预留看文时间。没有你们心心念念的拍季杭,不适合放在这个结局里了。我知道很多读者想看,我会慎重考虑的。】
【看文提示:两条时间线穿插,分隔符 · 的前后分别是现在和未来。】
颜庭安拎着他价值不菲的心脏专科听诊器、面沉如血地走进病房的时候,季杭便猜到,自己的心肌酶谱血象报告一定比师兄此刻的脸色更难看。
季杭还是病倒了。一病就病进了心血管专科ICU。
理论知识他都有,知道自己一旦有病毒感染,抵抗力低下的情况下,就容易继发心肌炎。
借用几年前的网络用语:然并卵。
“师兄。”英明神武的季主任紧张地用手指攥搓床单,怯生生觑向病床前的颜庭安,纤薄的眼皮细细发颤,“你可别怪小远,是我自己没顾周全。”
当然是你自己没顾周全。
颜庭安一言不发,冷沉个脸掀开季杭的被子,扬手把人翻过九十度就将冰冷的听诊器往季杭烧得滚烫的身体上贴。膜面触及后背皮肤的那一瞬间,季杭就被急剧的温差冷不防吓了一个激灵,往被子里缩了缩,紧接着屁股上就挨了响亮的一击巴掌。
“缩什么?”
满屋的查房和会诊医生,眼球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转。
颜庭安却沉声在季杭耳边狠狠威胁,“再不配合,扒光了示教查体。”
没有人怪责安寄远,大家仿佛都知道他心思重,反而劝解的人更多些。
夏冬说,“你哥就是这幅死样子,有事没事都好像天下就他一个人能死撑。小远你别惯他,让他也长长记性。”
乔硕说,“老师成天面对这些机器已经够无趣了,你给我笑一个,不许这么愁眉苦脸的,快点儿的啊!”
颜庭安说,“你这表情,好像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
天光明媚,安寄远躲着刺眼的朝阳回驳正在低头看病历的颜庭安,“心外心内不分家吗?又不是无脑电视剧。”
颜庭安敲了敲安寄远的脑袋,“你庭安哥那些年的藤条可不是白挨的。”
病毒性心肌炎引起的心功能急剧下降,导致季杭只能垫高床头才能勉强睡个两三小时,就会被胸口沉闷的压迫感憋醒。身体的反馈是最真实的,几天前还能绕医院大楼跑十几圈的体力,如今连起床洗漱都愈发困难。好在师兄和弟弟都是本院的,可以和席鹤交替陪护,晚上也不会少了人。
睁眼若是看见安寄远趴在床边睡得沉沉,口水都要留下来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格外踏实。
这份踏实能让他短暂屏蔽对自己身体情况的疑虑和猜测。
颜庭安不会主动给季杭看自己的检验报告,季杭问了几次安寄远,都被含糊其辞搪塞过去,也就不再追问了。他这几天不爱多说话,言语稍稍密集些,就会喘不过气来。
但他做哥哥的,总归下意识往深处多想一层——或者,很多层。
季杭靠着床头,歪歪看向刚在电话里冲值班医生发完火的弟弟,“脾气别那么大,生气容易得结节。”
安寄远扫向床头的监护仪,摇头道,“没有。现在哪还有什么事情值得生气。哥好好的就行。”
哥好好的就行。
季杭笑了。笑着看了安寄远一会儿才说,“小远,我的生前预嘱和遗嘱,在你回来后都重新有过更改。如果有什么大事,你和你庭安哥、嫂子商量着来。我常用的几张卡、卡号密码什么的,都在手机备忘录里,跟你嫂子说过,不过怕她忘了。手机密码你一直知道的,没改过。”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怕被打断,也像是怕没有勇气说完。
安寄远刚处理完临床的琐碎事,正巧火冒三丈,听季杭这么说,更忍不住脾气,“你在说些什么!”
哥都不叫了。
季杭笑,眼皮耷拉下来,掩住恻恻的光,“要把安淮当自己孩子一样,你嫂子心软,你不能惯小孩,尤其男孩子,该训训,听见没?”
安寄远根本受不了这种话,眼眶通红,也顾不上控制音量,狠狠骂道,“你就胡说八道吧安寄杭!我晚点就跟庭安哥说,让他揍你屁股!!”
季杭皱了皱眉,嘴角却仍未能放下宠溺的笑。他也不舍得啊,可该做的预警不能逃避,“我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身体素质不算好。别这样,小远,你都多大了,这些事情早晚要面对的。”
安寄远捏紧拳头,身体都在颤抖,咬牙切齿逼出几个字,“我才回来三年。”
而你扔下我十四年。
对得起我吗?
大段的对话让季杭气息稍显紊乱,他费力地调整姿势,侧身枕着枕头,等呼吸平稳些了,才闭起眼,“我肯定会尽力的,会好好养身体。但如果我尽力了还做不到,你也要原谅我啊。哥能陪你多久,是多久。”
三年,他教会了他治病救人的基础,教会他独当一面的业务能力,还没来得及教会他渡过曾经的鸿沟、翻越回忆里的大山,无忧无惧地向自己求助。
又要用多少多少个三年,才能教会他自信、自由、坚韧、宠辱不惊、勇敢被爱和去爱。
总有来不及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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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大附属华东医院住院部的顶层,历来是特需高干高知床位的聚集地。这里没有住院医师,不是教学病房,即便是一线的值班医生,也定然是经验丰富的主治甚至副高。
他们需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也习惯了对只有在新闻联播上才会出现的领导人物进行医疗干预。患者保密级别高的时候,甚至需要全体医护足不出科室。
而纵然是这样一群擅长在老虎肚子上动刀的医生,也难免对12床的患者身份感慨万千。
“我年轻那会儿还去看过他的现场手术直播,千人的报告厅被挤得和早高峰的二号线似的,还有从外地赶来的直接带行李进场的。算算,至今也有三十年了吧。”值班医生支起手肘,回忆的表情爬上脸颊,“中国神外界的传奇人物啊,当时不知道他年纪,只听说是B大的临床少年班出身,现在知道了再往前推算,还真是年轻的很,三十出头就站到了他的领域内很高的位置。”
与之对话的医生就稍显年轻了,翻看季杭的病历随口应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少年班啊,不是很多抑郁自杀什么吗,现在好像取消了吧?”
年长的值班医生感慨道,“嗯,压力太大,招进来的又都是心智还没完全成熟的小朋友。连着几届出过事情就取消了,也算是时代的产物。”
年轻医生指着病历盘算时间,“十四岁才做过先心修补手术。那时候的技术应该也刚刚起步吧,等于刚从鬼门关回来就投身临床。”
“是啊,其实也已经超过这类先心手术的中位生存期了。”男人摇摇头,对着病历上姑息治疗四个大字凝视半载,“这样看来,我们也算是见证一代传奇的陨落了。”
“诶?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是。他弟弟——”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什么贴合的形容词,最后也只能道,“很像他。”
周日清晨的阳光还没来得及透过窗帘,病房的门就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安寄远身着一身清肃合体的西装出现在门口,望向病床上早早将自己收拾利落干净的季杭,不惜露出脸上的褶皱,笑道,“哥,周末还起那么早。”
在高干病房里等待姑息治疗的人,哪还有什么周末周中。
但季杭还是笑了。
花白的头发和密布的褶皱在他清隽脸上显得格格不入,说话又比几天前吃力了些,“睡不着了。”
安寄远坐在季杭床旁,岁月就好似一幅按了快进的重彩油画。
他和哥哥说上次提起的那例疑难病例的后续,聊自己学生惹人生气的壮举,吐槽安泽姗姗来迟的叛逆期。安寄远说得多,季杭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有时简单问一两个问题,也都尽可能简短。
时钟过了八点,来电开始密集起来。
季杭翻了个身,趁安寄远接电话的空隙对他道,“有事就早点进医院吧。”
安寄远保留着少年时期的习惯,抿了抿唇,说“哥,我忙完这段就能空一点了,我和院长说要休一个月。到时候晚上都我来陪,让嫂子也休息一阵。”
“好。”季杭答应得很快。笑得将脸上的褶皱都带了出来,眼神却憧憬得像个少年,“好。”
安寄远出门时和进屋发药的护士撞了个照面。
“安医生是您的——”护士没忍住好奇,等人出门,就试探地抛出询问。
季杭说,“是我弟弟。”
“啊!”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居然不是一个姓。”
季杭吞下药丸,又喝了很多水。
护士像是知道自己多嘴了,赶紧转移话题,“安医生很牛的,我先生也是B大神外的,一直说安医生很有原则,是如今医学圈子里难得的凭借良心做事的大主任,大家都很喜欢他。就是吧……”
护士有些犹豫,想要闭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季杭追问,“就是什么?”追得太急,居然还呛咳了。
护士为难地道,“就是……对下级医生还是比较严厉的,难免被底下人抱怨。其实,现在的年轻人更需要鼓励和驱动力,需要积极的正面反馈,以前那套没什么用了。”
鼓励和驱动力。积极的正面反馈。
季杭盯着窗外逐渐明朗的天光,不知道在对谁说,“不是他的问题。就是,没人这么教过他罢了。”
·
连续的休息和精心的照料,外加以颜庭安为首的心脏专科团队,让季杭顺利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了——这令安寄远喜忧参半。
“这就是你的方案?”季杭用手指弹了弹安寄远熬夜拟定的两份制度,沉凝的脸色不用外加言语修辞,便足够表达不满,“反思记录前三分之一里不止一次提到干预机制的有效性阶梯了吧?昨天让你看的关于人才盘点的模型也没看?”
令人喜悦的是,季杭几乎已经恢复了既往教训人的中气和沉肃。不再是那个病怏怏说话稍快就喘不上气的重症患者了。
安寄远试图解释,“我想到用干预机制的有效性阶梯了,所以在药物安全管理和检验样本送检的培训之上还用了制度和方案……”
季杭显得并不十分满意,“有效性最高的机制是什么?”
安寄远想了想,“强制功能。”
“其次呢?”
“自动化和计算机化。”
令人忧愁的是,一起恢复的,还有他揍人的力度。
“那我们医院是没有计算机还是没有电子记录系统?理论知识都能记住,就是不肯动脑子应用!锁门,自己找地方撑好!”季杭厉声命道,“我好像没说过你的惩戒期结束了,欠下多少算清楚来汇报。现在先挨你不认真写作业的罚。挨完跪边上重做!脱!”
重症监护室的后遗症之一,就是严重的睡眠紊乱。季杭明明累得眼皮有千金重,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不断闪过的“滴——滴——滴——”的仪器报警声。
所以,当季杭睁眼看见安寄远满脸焦灼担忧的神情,他也就忘了第一时间关注手里那份认认真真修订过的方案了,“怎么了?”
安寄远眨巴两下眼睛,“哥刚才做梦了?”
季杭不记得了,“有吗?”
安寄远郑重点头,“嗯,哥说梦话,不太能听懂,但好像是在叫妈妈。”
别人家的孩子牙牙学语时第一个就学会的词,安寄远至今读起来,都口舌生涩。
这次事件的对外方案终于在一遍遍细致的修改中有了雏形,夜风呼啸,天色也灰蒙蒙地压了下来。
安寄远却还是没能忘记季杭模糊不清的梦呓。
和往常一样,实在难以抑制好奇的时候,他就会捧着手机找小说看。找一对亲兄弟出生在一个健全家庭的小说背景,通过作者笔下母亲的形象去追寻自己妈妈的影子。
直到眼睛都看得血丝密布,安寄远才终于从手机屏幕中抬头,朝着一直以为自己在认真读文献的季杭抛出一个极为无厘头的问题,“哥,你说,如果妈妈在,她会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我啊?”
季杭被问的莫名其妙,“我不知道。”
安寄远急了,从床位到床头这几步,差点踉跄跌掉,“哥怎么不知道?你刚梦里一直在喊妈妈啊。”
这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回忆遥远模糊、支离破碎,季杭是真的不记得,他不记得陈棉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不记得陈棉的喜好和偏爱。安笙一直不许他提、不许他想,不提不想,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季杭被安寄远真挚迫切想要求解的目光刺得生疼,答案不自觉就从嘴里流了出来,“妈会更喜欢你。”
“为什么?”安寄远穷追不舍。
季杭一本正经胡编乱造,“因为,你没有我那么犟,还算听话,又黏人,容易和人亲近,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直接坦率。是妈喜欢的类型。”
安寄远的眼底笑出了光,好像刚才还撑在床边挨揍抹眼泪的根本不是一个人,他脸上洋溢着喜悦,“那我做得好,妈妈也会表扬我吗?”
季杭更不确定了。印象中,陈棉总是用很怜爱又同情的眼神看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残疾的小动物。
但他回答地很坚定,“会的。就像星回表现好就会被表扬,妈也会给你做好吃的奖励你。”
安寄远睁大眼睛,“妈会做什么好吃的?”
季杭想了会,“阳春面,给你加个荷包蛋。”
“加酱油的那种吗?”
“嗯。加一点吧。”
“……”
安寄远有些怀疑,“听上去也没有那么好吃,真的好吃吗……”
季杭没说话,也笑不出来了,甚至有点想哭。
安寄远探长脖子,换了个角度追问,“那如果我做得不好呢?会讨厌我吗?”
季杭说,“不会。不会怎么样的。”
“真的吗?”安寄远突然有些尴尬地低了头,他的语气难掩失落,好像很沉的石头掉入潭中,越说越沉向谭底,“肯定会的吧。我好像并没有做得很好,总是屡教不改,业务能力一般又急于求成,出了事要哥替我善后,成天害哥担惊受怕,差点就——”
季杭平静的打断,“照你这么说,妈该讨厌死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扔下你一个人,一扔就是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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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彩蛋】
所以后来季杭就想方设法让夏冬带小远他们班,这样他就可以严正凌然地命令小远:哥什么?叫老师。
小远:我哥可怕吗?我怎么不知道(真诚.jpg)
【先看评论再从这里看】
安寄远心里一个咯噔,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瞬间将疼痛抛之于脑后,“哥怎么出那么多汗?”
季杭进屋后,安寄远一直处于乖乖趴在地上受罚的姿态中,目光所及是季杭稳健坚毅的步伐。此刻被勒令起立,得以平视季杭,才看见季杭像是从游泳池里捞出来似的,衣襟都湿了一圈。
“我出汗跟你站姿扭曲有关系吗?”季杭心底的无奈又累加上厚厚一层,自然不会袒露自己为快速冷静而绕院区快跑的十圈,教训的话脱口而出,”背挺直,正常走路不会太疼,歪歪扭扭不好看。”
安寄远根本不理,脸色微沉,霜打过一般,“是庭安哥打你了吗?”
他站得着实艰难,身体重心偏移、大半压在左侧,右肩微微向上提着,汗湿的头发耷拉在脸颊上。可惨白的面色中俨然透出严正不屈的神情,那股子从毛孔里渗出的严肃和较真劲儿,让人可以忽略他的狼狈模样,全然被他冷硬强势的态度震慑到。
就好像,自己每天被摆出各种姿势挨一百下实打实的藤条、熬看不见尽头的惩戒期都不算什么,而传说中要打在季杭身上的三十下根本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光是口头威慑就足以让安寄远兵荒马乱。
季杭甚至有些想笑。
安寄远教训下级医生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派严肃神情。确实挺有威严,气场不凡,让人不得不敬从重视。与存在于颜庭安聊天记录中的大男生判若两人。
他抬手帮安寄远把外翻的帽子整理整齐,漫不经心地道说着安寄远心中天大的事情,“打了又怎么样,三十下又不至于打死人。事情处理得有失妥当,是我应该受的惩罚而已。”
惩罚的严峻程度,居然是以会不会打死人来评判的吗?
安寄远弩张着的心弦更紧绷了,说出口的话也没来的及过脑,“哥自己说的权力和责任对等。庭安哥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把你一个人扔下两年不过问,有什么权力再打人?”
季杭没想到安寄远会把这种陈年旧事拿出来重提,怔愣过后半秒便冷了脸,“不是师兄扔下我两年,是我两年没有主动和师兄联系。”
安寄远被季杭骤然冷硬的语气吓得冻住了声带,紧抿着唇仍略带不服地盯着季杭,肚子里酝酿着一锅不能被季杭听见的话。
季杭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神倏地犀利,刀剑一般射向安寄远,“安寄远,你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和我很相像,比如倔犟,比如独立要强——”
“你若是也敢学我这套,两年不和你亲哥联系,我就打断你的腿。”
安寄远猜到了季杭会亲自带他来向陆白道歉,但他没想到的是,时间已经不早,陆白居然还没从自己设计的这些麻烦中解脱。季杭驾驶的车开过江边的公路,安寄远便能远远看见半山腰三两成群的楼宇灯火通明,他不禁捏紧自己汗湿的手心,刚才那二十下真的打轻了。
陆白的诊所在江边的半山腰,几乎可以远远眺望整个B市闹区,地理位置在观赏性和隐密性上实属绝佳。
这一带本算B市的郊区,再向北开出五分钟便是国家级的森林公园,只是白天慕名而到访诊所的患者太多,居然成了交通堵塞的重灾区。是以,半个月前,由区政府牵头,开始在山腰处开拓盘山公路,扩建停车场。
“这……”安寄远好久没来陆白的诊所了,他木然地站在山脚处的临时停车场,看向从脚下绵延向上直至山腰的密密麻麻的石阶,诧异地看向季杭,“这……不会要……走……走上去吧?”
显然是要的。
季杭从路边的道路修缮公示牌上收回视线,走回安寄远身边,顺手把安寄远冲锋衣上的帽子从后往前紧紧扣在那颗写满震惊的脑袋上,将下巴处的抽绳拉到最紧,箍起安寄远的脸颊,只露出一副干净的五官来。
“别这么看我,我事先也不知道在施工。”季杭冲石阶的入口扬了扬下巴,“走吧。”
安寄远:……
安寄远:毁灭吧。
放在平常,这落差不过几百米的小山丘根本就不被安寄远放在眼里,偶尔小星体力消耗不尽的时候,颜庭安也会叫安寄远带孩子去拉练,只要安寄远不挨打,徒步、爬山、马拉松、打球……大小孩和小小孩能把电量用到1%再回家。
可是此刻,安寄远身后带着重叠累加数日的重伤!
就连平地走路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随意迈开步子,稍微一个不留神便像是撕裂开新鲜的伤口,灼心的刺痛就会从尾椎袭来,更不要说爬山这种极其耗费臀腿的运动。
“慢一点,用腿部肌肉。”季杭落后安寄远身后两三格台阶,提醒道,“调整呼吸。”
太疼了。
抬腿的动作势必要牵拉臀肌,肿胀被撑开的疼痛就好像在淤青上使劲摩擦,疼到双腿发软,哪里还能调动肌肉,每上一级台阶就好像离天堂更进一步。
从身后看去,安寄远就好像一个孤独的苦行僧,艰难而佝偻地步履蹒跚着向前。
拐了两个小弯,上了三十多级台阶后,安寄远的双腿肉眼可见的开始打颤,贴身的衣物已然被汗水浸湿。
他哀怏怏回过头看了一眼季杭,“哥,你车里有止痛药吗,能不能回去帮我拿一粒布洛芬?”
微弱的光源来自于步道边稀疏排列的临时路灯,照在季杭脸上影影绰绰,看不出任何表情,“车上没有。”
他的回答好像冷漠而疏离,可如果仔细听,便能分辨出咬字间从牙缝中泻出的强忍着的忿忿。
可惜安寄远没心情仔细听,他咬住嘴唇,失落地回过头,“好吧。”
夜色寒凉,冷风拂面,空气里弥漫着沉重脚步踩踏在干枯落叶上的莎莎声。原本盖在安寄远脑袋顶上的一搓头发,被风吹出一个直立的角度,倔犟地竖立起来,久久没有落下,像极了季杭前阵子陪小星看的一个动画片,好像叫天线宝宝。
“哥……”又是十几级台阶的光景,安寄远的眼底萌起薄薄一层雾气,生理性的疼痛已经让他的声音染上哭腔,“登山杖有吗?我记得你后备箱里有登山杖,上次我陪小星去徒步的时候留下的,能不能麻烦哥去取上来?”
季杭定住脚步,冷冷扫视他,眼底有看不清的情绪,回答依旧很干脆,“放回家了。”
安寄远几乎是绝望地回过了头,他趴伏在步道边的木质栏杆上,手肘支撑住身体的几乎全部重量,任由臀上侵蚀骨髓的疼痛肆意发酵。
真的一步都不想动了。
不是说道歉没用吗?为什么偏要赶在大半夜来负荆请罪?我确实是做错了,但我的出现能弥补什么吗?我能帮陆白哥换轮胎还是帮他翻垃圾桶??还不如把我扔在这儿喂熊!
“嗯?”
安寄远满腹抱怨被季杭淡淡一个质疑的单音瞬间打散,他一个激灵,赶紧站直身体,以尚且能入眼的步态向前迈出一大步——
紧接的,便是屁股上传来的滚油泼过似的剧痛!
安寄远腿骨一软,脚底抑制不住滑溜,仅存的体力根本不足以维持重心,整个人只能顺势歪曲着向后翻倒而去!
“额——啊!”
惊恐的声音还未彻底唤出,安寄远便感受到后背掉落在一个软绵温暖的肉垫里,那肉垫像是有自主意识似的紧紧将他包裹住,从陡峭的石阶上滑落,沉闷砸在弯道处的栏杆上。
二人维持着这扭曲的姿势有三秒,安寄远才从惊恐中逐渐走出,“哥?哥你伤到没?!我看看!你站起来我看!你脚是不是压到了?哥!!”
抱着一个一百多斤的成年人从十几级台阶上滑落,没有任何磕磕碰碰是不现实的,但眼前的人是木头。
木头只会冷着脸,一言不发,拎起安寄远的身子左右打量、触诊,确保大关节没有任何损伤,继而便厉声训道
【彩蛋,非常甜】
夜间病房里唯一的光源被一具高大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伏案写字的护士停顿笔锋,抬头便撞进季杭深邃黝黑的目光里。
护士顺势瞥向走廊里的电子时钟,“季主任还没回啊?”
季杭轻点下颌,“我出去一趟,院总的值班手机在我身上,安医生在我办公室休息,让一线有什么事直接找我。”
年轻护士笑起来萌萌哒,“哦。好的。季主任放心去。”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安寄远上下睫毛碰撞的声音,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毕竟定下了每天一百的惩戒期,没有一天是能够尽数打在身上的。
今天亦然。
季杭在那句痛心无奈的诘问后,就好像便用尽了最后1%电量,闭目靠墙屏息凝神,许久,才迈开脚步向门外走去。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秋夜肃冷,凉风从窗缝中挤身钻入屋内,吹在安寄远斑驳的屁股上,掀起一层层五彩的鸡皮疙瘩。
他端端正正跪在房间正中,已然对季杭的手段敬而远之,害怕季杭觉得他侥幸耍滑,罚到他连羞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只敢将kuzi拉到大tui根处起到基础保暖作用,而把那颗欠揍的屁股露在外面。
也不是刚回到季杭身边的二十三岁了,安寄远不会怀疑如此决然沉默离开的季杭是不要他了、不想管他了。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那个藏在眉骨下的眼神里,有失望,也有无奈。
甚至有些时候,安寄远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无奈。冷静下来像季杭说得那样置身事外,他都不理解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就难以克制冲动,去找检验科二线死磕,去给陆白哥找那么多麻烦。
有季杭在身边的他,好像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他哥被藤条残影抽得支离破碎的冰冷目光。
安寄远并没有过度解读。
季杭的眼神里确实有失望,也有无奈,只不过,后者的占比远胜于前者。亲眼目睹安寄远往自己静脉里注射药物的震惊没来得及消退殆尽,残存的理智好不容易拼凑出骨架,将将能够理清思路去惩戒、去干预、去管教,就又被这熊孩子接连不断的惊世骇俗举措拍散在原地。
训诫的效果本就有滞后性,根本赶不上安寄远犯错的速度。
北院区的流浪猫爱屋及乌,季杭脚步声才临近,被颜庭安的进口罐头喂得身材饱满的大橘狸花和小白,便三三两两从林子后头钻了出来,贴着季杭的小腿左右蹭挠。
季杭弯腰用手指挠了挠大橘的脑袋,大橘享受伸长脖子,却被树林深处一句暴躁的咒骂吓得骤然拱起脊背,“咻”的一下窜进灌木丛中。
季杭被熟悉的咒骂声吸引了去,果不其然看见蹲在石凳上手持树枝赶猫的萧南齐。
“别赶了。”季杭走近,“一会儿该被你吓应激了。”
别看萧南齐人高马大,手术台上雷厉风行,儿时被猫咬地阴影却始终缠绕,他嫌厌地看了眼罪魁祸首季杭,“你没事跑这儿来干啥?”
季杭心情也不好,没忍住回怼,“你没事跑这里来干什么?”
萧南齐不满地切了一声,等猫儿们散尽,才又坐会石凳上,踢开围绕周身铺开的烟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熟练的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往季杭身前递了递。
季杭眼神飘落,瞳孔紧缩,皱眉往后退了半步,“你别害我。”
“装吧你就。”萧南齐撇嘴,没再强塞,只是点燃往自己唇边送去。
安寄远下午大闹检验科、而后被季杭当场抓包的事件早在科室里传开。萧南齐了解季杭的脾气和管教孩子的风格,见此刻季杭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自然就联想到了传闻中安寄远的壮举,“你知足吧,小远已经成长很多了,工作中有些小冲突难免的,至少业务能力上已经不用你操心了。”
不用操心?
季杭只是苦笑,“他这也算是小冲突?是要见报上热搜才算是大冲突?”
萧南齐回眸瞪他一眼,猛吸了口烟,在缭绕的烟雾中吐槽,“你以为小远真的不懂事?什么时候能冲突,什么时候要忍气吞声,他不知道?”
季杭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在纯白幽暗路灯的渲染中显得清冷肃穆,“什么忍气吞声?”
萧南齐斜靠石桌,香烟末端橙红色的火星在他眼眸中映出点点星光,“韭菜饺子眼睛都不眨就往嘴里塞,明知道是手术室那群没劲的人故意折腾他,一声不吭吃就吃了,吃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重话都不说一句。”
安寄远不吃韭菜几乎是科室内人尽皆知的事,曾经只是和韭菜水饺同处一室,就吐到差点把肠子也兜底翻出来,不要说咽下嘴了。
光是听萧南齐不轻不重的描述,季杭甚至就能在脑海里放映出小远不敢咀嚼、只能生吞,却依然无法抑制生理性的泪水充盈眼眶的画面。
他这个做哥哥的,都从来没有逼安寄远吃过不喜欢的食物。
“因为什么?”季杭的声音冰冷。
“你说因为什么?”萧南齐反问,“过去这一整个月,全院都人心惶惶,人事科都不确定天亮了又有谁要被请去喝茶,安寄远排班的时候能不得罪人吗?你又不在科室,主任们个个忙着自保做缩头乌龟。人家科室不愿意收的压床扯皮患者,安寄远心软就会收,不知道在背后被人戳了多少小人了。”
【彩蛋彩蛋彩蛋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