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蜜糖》4





两周后,季杭经历了第一场手术。


术后,他在心外科的重症监护室醒来,喉咙里插着管,鼻饲尤其难受,ecmo没撤,肺动脉高压无法关胸。脖子、腿根、胸口尽是手指粗的血管通路,从身体上连至床旁各种仪器的管道,密集得都可以弹古筝了。


“手术很顺利。”颜庭安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重症监护室刺眼的白光扎得季杭眼底泛酸,他微微眨眼,周遭的环境太让他感到陌生,因陌生而生出庞大的不安来。


突然之间,就好想他的小远。


可是,等安寄远真从家里逃出来,想来监护室见哥哥一眼,季杭却死活都不让弟弟进来。输液肿得像馒头一样的手,紧紧攥住颜庭安的衣摆,剧烈的挣扎让脖子上的导管敷贴都脱落了,神色里是少年罕见的惊恐和失措,连仪器的报警音都像是在抗议。


他是想见小远,但他不能让安寄远见到这样的他。绝不可以。




麻药药效褪去后,季杭就疼得根本合不了眼。监护室内每两小时会有护士帮忙翻身,就好像每两小时被从头到脚打过一遍。他不敢动,怕牵拉到管子;不敢胡思乱想,怕起伏太大的心跳血压又给医生添麻烦;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一用力就会对抗呼吸机的传送,而呼吸机报警后就会有护士来给他吸痰,橡胶管子戳进气管里一阵乱捅,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掏空,实在太难受了。


仅有的一点睡眠时间,都是靠每天那几支镇痛药。


不那么痛时,季杭也会想——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经历这种痛苦折磨?


自诩是个听话乖巧也不笨的儿子,父亲说如何治病他就乖乖配合,父亲说做哥哥要照顾弟弟他就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小远。

弟弟嘛,大人们偏袒他也正常,又确实讨人喜欢。


可是……我呢?


我就应该从小不被爱,被当作家族耻辱一般长大吗?


是不是,有一些不公平?



想这些太残忍,因为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还不如痛着。






康复治疗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在往正常人的状态靠近。季杭看陈析就像看救命恩人,也的确是救命恩人。陈析会带母亲从前的照片给他看,坐在床边陪他讲述照片背后的故事,陈析口中的母亲大概是他能想象到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了,每一张照片都在季杭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上,重新描绘出浓墨重彩。


“怎么?”陈析见少年手捧已然泛黄的黑白独照,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不禁询问道。


季杭久违地笑了,“妈这个眼神,很像小远。”


蓦然,对面目光深沉的男人当即板下脸,雷厉风行地收走照片,语声不禁有了训斥的意味,“若不是因为你弟弟,阿棉又怎么会死?”



季杭的睡眠很浅,在雨夜里被流水声吵醒,就再也睡不了。


抱着膝盖看窗外,总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每每都被颜庭安戳破,“想你弟弟了?”


季杭才不会承认,“没有。”


颜庭安笑,“啧,再过两天就是小朋友生日了,那该是他人生第一次自己过生日吧?”


季杭垂下目光,“不会的。爸对他很好,每次都会给他买很大的礼物。”





那个时代流行穿越,安寄远十岁的生日愿望,就是回到从前,一年前、两年前,都可以,这个愿望让他在霍金的论文和院子里的树洞之间反复辗转,最终自然没能找到好的方法,只好寄希望于那十根生日蜡烛。


如果可以回到从前——


他肯定不再央求季杭陪他玩了,一定在哥哥坐在身侧时认真背书,绝不惹他生气,哥哥难受,也会给他呼呼吹气,父亲偷偷带好吃的给自己时,一定会分一半给哥哥,再也不跟他说羡慕你什么都不用学的蠢话了。


然后,趁某一天,风和日丽之时,恳求哥哥,要他答应自己,今后不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能扔掉他,不能不要他,要一直一直爱小远。


录音笔没有用,他就要安寄杭跟他拉勾、保证、发誓。


泪水又糊了满脸。


可人究竟是会变的。


誓言、承诺,又有什么用呢。


曾经把你捧在手心、不忍你承受分毫伤痛的人,如今看你的眼神里也可以尽是嫌厌。他明知你就是个温室里长大的花骨朵,却仍要用一句句狠话劈得你体无完肤。




然而,这段无时无刻不被爱包裹的童年历程,所带给安寄远的,不仅仅是一轮善良勇敢的少年雏形,更是与命运抗衡的勇气,和在洪流中砥砺前行的韧劲。

是坠入深渊了、是遇上挫折、是被抛弃了。但是,沉溺于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情感伤害里,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用处。



从小,他想要什么,他就会想办法,会去争取,会寻求帮助。没人帮他的时候,就自己帮自己好起来。



安寄远开始很认真地学习,很认真地生活,很认真得去交朋友。


他会时不时去找季杭,跟个扯不断的牛皮糖似的,不论季杭怎么躲,小朋友都有自己的办法。


有时是去邀功的,例如他在创新科技大赛里设计出的学自行车辅助器获奖了。

有时是去认错的,例如他因为吃醋而围堵了学校分配给季杭一对一辅导的小学生。

更多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安寄远也宁可去讨两句骂,好像就能证实哥哥还是在乎自己的,甘之如饴。


去得太过频繁,季杭也气急训他,“安寄远你是不是闲得慌?!你觉得我很想看见你吗!”


那乌木般的黑色瞳孔突然就没了光,抿着薄唇垂下头来。


安寄远没这么想。


他就是害怕,怕时间长了,季杭会忘记,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个可爱的弟弟了。




安寄远并不闲得慌,他有挺多事情要做的。


他不想去自己学校的初中部了,要去季杭上过的学校,坐哥哥坐过的课桌椅。安笙觉得小孩心性莫名其妙,不愿帮忙安排。于是,安寄远就自己吭哧吭哧跑去学校招生办。



“同学,你户口不在我们区,离太远了,为什么就想要来我们学校呢?”


安寄远拧着小小的眉头争取,“没有其他办法吗,我成绩很好的,也获过很多奖。”


“这不是成绩的问题。”老师耐心解释,“是政策就这样规定。跨区的,我们只招管弦乐特长生。”


安寄远突然伸长脖子,“什么是管弦乐特长生?”


于是,每逢放学时间,一直到深更半夜,安家别墅都会传出一曲别具匠心的——杀鸡声。




安寄远的小提琴老师是音乐学院的退休教授,老教授从来没见过这么勤奋好学,同时又如此天赋秉异的孩子。每天,指腹都能看到新的伤口,覆盖在斑驳的淤青上。有时,肩膀上还贴着厚厚的敷药,可小朋友从来没喊过一句疼,对老师的指导从诲如流,学习进程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老师简直要感动哭了。


他拍胸脯和安笙保证,安寄远日后必将成为二十一世纪的帕格尼尼。每天都开开心心地来上课,再开开心心地回家跟音乐发烧友分享自己遇见的神童。


谁料,安寄远在以管弦乐特长生的身份被录取后的第二天,便潇洒扬手说不学了。



老师悲痛不已。





安寄远如愿进入哥哥曾经上过的初中。


记忆里的人工湖还是在那儿,周围连带的小商圈也愈发繁华。因为离学校近,所以安寄远的同学们经常扎堆往那儿跑,可安寄远却从没再去过,每次都以拙劣的借口婉言拒绝。


不过,他也确实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做。季杭跑得很快,他必须很努力,才能追上,没有时间怅然若失。


安寄远从初中起就开始参与各类竞赛,他的目标明确:他也要考季杭上的少年班。


可这一次,季杭没再放任他自由。


“不可以。”大学生的季杭,身姿挺拔如苍松,言语中也多了坚冷的不容置喙,“你好好参加中考,上高中,念大学。”


“为什么?!”安寄远梗着脖子,不服得顶嘴,“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


季杭骤然沉下脸,光是眼神的变换就让小孩儿识相地闭了嘴。



冰冷锐利的目光像要在安寄远脸上钻出一个洞,“不许就是不许。你敢去,试试。”


安寄远可怜巴巴有些委屈。因为他不敢。




于是,这个高中,安寄远上得不情不愿,也进入了人生第一个叛逆小高潮。又或者是追累了,他不再如此频繁得往季杭身边贴,也不会在季杭不留情面的训斥后委屈地埋头抿嘴。


染了一头小黄毛被季杭抓到,也会甩开哥哥的手骂回去,“管你什么事!”


季杭肉眼可见得,就被他骂得一愣。


元旦跨年晚会后和同学骑机车,摔进B大急诊,刚好碰见值班的季杭,被揍得满诊室跑,要面子的少年安寄远被同学问起季杭的身份,也会傲娇地拧过头,故意抬高音量,“不知道!”


下一秒,清理伤口的动作突然就重得离谱,简直有悖医德。



安寄远的高中生活过得很充实很典型,满足了任何一个学派的青少年成长发展理论,对独立和自主有着突破性的追求。季杭逐渐成为他埋在心底、偶尔会隐隐作痛的一根倒刺,他不再主动去黏着哥哥了。他参加了许多活动,谈过一场恋爱,逃课打架一个没落下,学习倒是不怎么上心,毕竟考B大医学院的分数还是绰绰有余。




尽管,安寄远当时也没有料到,他绰绰有余的分数,根本难以对抗季杭在专业上的绝对压制。




明明在医学院学得不算差,不论是理论成绩还是科研发展都数一数二,可只要季杭一出现,随口一个问题,总能当即命中要害,仿佛安寄远日以继夜啃的那比人还高的书,都啃到狗肚子里去了。


“哥这个问题超纲了啊……”


季杭回应以医学院老师名言,“患者会按照提纲来生病?”


安寄远瘪嘴,“不会。”


季杭厉声,“期中考最后一题的闭锁综合征,难道也超纲了?这么基础的题目还在错,脑子呢!”



安寄远看着地面眨了眨眼,机灵的眉毛微微一动。


眼底,倏地爬上些微不可查的狡黠——


神经学期中考啊。


真奇怪,你又不是老师。



怎么还知道我错哪儿了的。


他在心里哼哼两声。没再跟哥哥顶嘴。





再后来,兜兜转转,跌跌撞撞,安寄远终究还是正大光明站到了季杭身边。被教导、被训诫、被误解,有过剑拔弩张的争执,也曾卑微地画地为牢,但是——


他也说,“同样的错,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无伤大雅,但是因为是你,所以,必须万无一失。”


说,“作为上级和老师,对你要求严苛并不代表不满意,是期待以你的能力资质,可以做到更好;而作为哥哥,不论你做什么,只要你还是安寄远,就从来都不存在不喜欢这一说。”


说,“你优秀不优秀,都是我季杭的弟弟。我不会抛弃你、嫌厌你。但是,我会教训你、会惩诫你。”



寸草不生十四年的荒野,在那个寒冬之后,长出新鲜的嫩芽。





安寄远第一次全程独立主刀手术,是一台平平无奇的慢性硬膜下血肿清除。早已习惯在手术室霸道强硬的季杭,头一次,跟个观摩的实习生似的,对自己应该站哪儿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助手位?不行。”季杭摇头,很快否定自己,“我站你那么近,你肯定紧张。”


安寄远心道,亏您还知道自己就是个活体压力制造者。


“要不,我不进手术室了,就在外面等你吧?”季杭提议。


安寄远不同意,“不行。我要哥陪我。”



手术很成功,最后一针还没缝完,季杭口罩下的笑意就忍不住漫溢了出来。


科室起哄,让安寄远请客吃饭,安寄远自然乐意,只道让新进科的师弟师妹选地方。


可没想到,选了这么个地方。




“是一家日料店,就在熙南路那个人工湖的旁边。人气可高了,海鲜都是当日空运的,我们巴巴求老板好久才让我们订到的!”


季杭愣了下,下意识去看安寄远,而安寄远同样触电似的定在原地,诧异地看向自己。


“换一家吧。你安师兄怕水。”


“没事。”安寄远给季杭递了个眼神,又对错愕的师妹说道,“就这家。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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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歌》第一至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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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糖》3




“安寄杭!!!”



被叫住名字的少年愣了一下,看清那个从马路中央一路横冲直撞、迎面跑来的落汤鸡男孩儿后——



掉头便走。




夏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将将要放晴,路边的人工湖荡漾着雨后尚未平息的波澜。大步流星的少年,昂头向前,坚定的步伐,没有因为身后小孩儿跌跌绊绊的追赶,有任何停顿。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季杭又窜高了一截,本就锋利的面部线条更加明朗。


“哥?”安寄远一慌。


“哥哥!”




安寄远是从家里硬闯的门禁逃出来的,安笙规定他回家后就不能再出门,而小孩儿根本顾不上,录音笔里的话就好像一剂足量的强心剂,激得他奄奄一息好几个月的心,扑腾着再次跳了起来。泪迹未干,通红的眼睛透出难以抑制的倔犟,真像是从笼子里逃脱的狮子似的,以竞技的速度奔向季杭的学校。


一跑就是四十分钟,没有任何停歇。




“你站住!”依然是稚嫩的怒吼。安寄远憋红眼睛、满脸不服,连跑几步挡到了季杭跟前。


他死死瞪着眼前的少年,掏出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的录音笔。

嘶吼着质问,“这是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这是你爱过我、并答应会永远爱我的证据。


这是过往九年里,填充在我每一个成长拐角处的蜜糖。


这是——


“哥,你是不是在跟小远开玩笑?这几个月都是吓唬我的,对吗?”


是我唯一抓得住的稻草。





自从季杭离家后,不死心的安寄远不止一次来找过哥哥,每每都像是撞上一排坚硬的寒冰。可这次不一样,他有那么好的证据!


来的路上,安寄远也无数次试想,要怎么才能用哥哥喜欢的方式,规矩而礼貌地获取答案。


可站到季杭面前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安寄远实在太过迫切的想要听到答案,一记直拳打得毫无保留,“你听听你自己说的啊!你没有不要我,你不会讨厌我的,你很喜欢小远的啊,你肯定不舍的!对不对,你说话啊对不对?”




是玩笑,一定是个天大的玩笑。


安寄远想着想着就会笑,笑着笑着就眼泪就湿了满面。


他满怀期许,攥着他手中的救命稻草,几近祈求地看向季杭,可哥哥的眼神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说完了吗?说完就让我走。”安寄杭冷漠答道。


大概是淋了雨,小孩儿冷得浑身在抖。如果哥哥还是从前的哥哥,那安寄远肯定不会如此委曲求全,冷了便会颐指气使季杭抱他。

可如今他不敢了,说话前要斟酌,怎么才能不被讨厌,“哥,你还没回答我……”




安寄杭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沉沉抛出两个字,“不对。”


“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你听——”



他的哥哥从小教育他言而有信,肯定不会骗人的。安寄远哭丧着脸,将录音笔举得高高的,迫不及待地按下播放键。


季杭平和的声音即刻被埋没在晚高峰的嘈杂里。


小孩儿撕心裂肺,“哥,你听——你说你会永远爱我的,你听啊!”




“安寄远!”




季杭的声音像石头似的砸下来,“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永远。是我错了,我不该承诺你,因为我根本做不到。”




像是从严冷的寒冰里窜出了烈焰,季杭愤然夺走那只小手里紧握着的录音笔,毫无犹豫,径直往路边的人工湖里扔了出去!



“咚”的一声,荡开圈圈涟漪。



兄弟二人骨肉相连的过往,在夕阳中沉入湖底。





安寄远脑袋嗡嗡得响,他感受不到周遭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瀑布般滚落的泪水。眼底满满的期待,在季杭冰冷的字眼下被迅速填埋,取而代之,是无尽的绝望和迷茫。


本能在召唤他。


不经大脑的,安寄远如脱缰野马般奔向湖边,瘦得跟鹌鹑似的身子灵巧的跨越栏杆,义无反顾跳入湖水。




人群开始散出尖叫,“啊!有小孩掉下去了!!来人啊!!谁来救人啊!!!”



人工湖设置在市区,自然要防止意外落水,岸边的地势呈坡形下沉,水并不深,可是,还是把季杭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吓得惨白惨白的。


安寄远并不会游泳。




不过是前后错开了半个身子,身后,穿着校服的少年,没有犹豫地追了下去。




“你疯了吗安寄远!”将孩子拎上岸,季杭抬手就是一记狠戾的巴掌,“命也不要了是不是!”




安寄远被打偏在地,湿透的身子沾染路边绿化带里的淤泥,像个在泥潭里滚过的熊孩子。然而,孩子的眼底依旧澄澈,澄澈却迷惘地聚焦在湖中央。




一夜之间,风谲云诡,安寄远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而那是唯一的证明,证明他曾热烈地被爱过、被寄予过厚望、被他最亲爱的哥哥捧在手心过。


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安寄远圆鼓鼓的眼眶里积起厚厚一层膜。




他听不清身边人群密集的议论声,听不清哥哥严厉的斥骂,他的耳边,回想的,仍旧是在季杭卧室里,哥哥平和而温柔的录音——


“想看你考大学,看你谈恋爱,看你叛逆期跟我拍桌子瞪眼的样子。”


“哥希望,你不会难过太久。希望,你慢慢长大,变得坚强勇敢,无所畏惧。”


“你记着——你是被爱着你,哥永远、永远爱你。”




趋利避害,不仅仅是在挨打时候,会伸手阻挡疼痛。

更是,天光云影间,你会记起他灿烂如春的笑容,滴水成冰时,你会记得他温暖的怀抱。你永远会在最不应该的时候,想起坐在他自行车后座时的踏实温暖,想起他在你受伤后难掩的焦灼担忧,想起他曾经给到的点滴灿烂,一砖一瓦地铸造了你世界里最盛大的温暖回忆。



而不是,他亲口告诉你,不要你了。




安寄杭。


你丢掉的,是我的整个世界啊。




反复挣扎着还要去找录音笔的安寄远,像个被激怒的狮子。


季杭的体力透支得快,虽说因为近期的药物控制,症状已经有了好转,离手术指征也越来越近,可到底比不过健全的弟弟。

又是从湖里将孩子捞起来,又是要按住安寄远不让他再次跳回去,季杭的唇边双颊,苍白里逐渐透出淡淡的紫色。


“安寄远!”季杭沉声怒斥,急喘道,“我的话也不要听了是不是?!自己站好!”



这话像定海神针,将张牙舞爪的小朋友瞬间定在原地。安寄远稍稍回过神来,怯生生去看哥哥,两只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一眨一眨的。


儿时的季杭,行事还没有那么坚定,也会在看见这只被泥水打湿的小鹌鹑时,心想,早知道就不扔了,怎么会反应那么大。




“安寄远,你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两个湿透的人儿,在湖边对立而站,衣服上滴下的水渍渐渐围成一个小小的水溏。一个依旧气宇轩昂,一个却瑟缩畏怯,“你没有自己的朋友吗?没有目标吗?不用上学了吗?不知道向前看吗?三天两头跑来我这里找打,你不挨打不挨训就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安寄远是从小就没了妈妈的,安笙有着伟大而忙碌的事业需要操劳,是季杭从小陪伴他、教育他,给他爱、也给他力量。


旁人可能无法理解,不就是个兄弟吗,小时候再好等长大分遗产时也要翻脸。


可对安寄远而言,他的哥哥就是他的全世界呀。


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你曾用无尽的温柔填满我的世界,让我沉溺在美好中,从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情绪满足,如今你要离开了,却要我一夜长大,却要问我,为何不能坚强勇敢,为何没有自己的生活。






安寄远面色冷白,脸上是擦不完的泪水,努力将哽咽吞回胸腔,“我就是想你,哥,我就是想你回家……”


季杭不敢去看安寄远的眼睛。


看到他,就会想起母亲,就会想起自己曾经贴着陈棉的肚子,说,想要个弟弟。




季杭偏过头,“你听过录音,没听见我叫你坚强勇敢吗?!记住这条就好了,其他的,除非你是真的希望我死——”





“不是!”小孩儿嘶吼道。他疯狂摇头,委屈得眼泪成串,“我没有,我没有,小远怎么会!我没有,哥!!”



季杭突然沉声,“我不会回去了,安寄远。”



惶然一盆混着冰渣子的冷水迎头泼下,眼泪都被冻住了。




安寄远落水的时候,有行人报了警,后来看到两个孩子都安然无恙又消了警,可毕竟都是学生,警察还是来了。季杭就像个救了落水小孩儿的平白路人,好声拜托警察,联系安寄远的家属。



安寄远手脚并用地扑腾,他想冲过去拉住哥哥的,却被误会还要往湖里跳,被警察环抱住身子。



“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要我哥哥!我只要我哥哥!!”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向安寄杭,“你是他哥哥?”



少年想了好久,才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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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彩蛋






Q:亲爱的老大,学习学麻了,躺平ing,可以骂醒我吗,我也想向小远子看齐。给我点动力吧,快骂我,让我愧疚

世界上并没有这种好事。现实是,别人巴不得你不学无术,这样他们可以兀自努力,将你踩在脚下。

《蜜糖》2





有研究说,大多数人,最早能回忆起三岁时的事。


而安寄远的记忆里,哥哥跟在他身后蹒跚学步的模样、摔倒时温暖踏实的怀抱、教他识字握会严肃认真的侧脸,都一直是清晰的、分明的,是很多很多年后,都不曾淡去的鲜活记忆。





那时候的安寄杭,很爱笑。


笑起来,比任何人都温柔。



会把安寄远拉到床边,命他给自己讲讲一天发生的趣事,然后听着听着,就莫名其妙朗声大笑起来。


“所以!!!我明天不去幼儿园了,他们都笑我掉牙齿!”安寄远伸出小手去拽季杭的被子,压在被子上的几本又厚又沉的医书差点儿随之掉落,“哥哥怎么都不用去上学,我为什么要去,这不公平!我也不要去了!”



季杭想要大声嘲笑,可他现在呼气都有些费力,只能将眼睛眯成一条线,去看少了颗门牙也还要叽叽喳喳的安寄远,“你耐心等等,这些笑你的人,过几个月也会掉了。”



安寄远嘟嘴,不情不愿地问,“什么叫耐心?”



季杭想将脑袋微微撑起来点与小朋友对视讲道理,可内关上埋了针,随便一动,手腕处就顺着骨头缝里疼。



他只好再次躺回去,深呼吸对着天花板做表情管理,“耐心就是:我都跟你说过几遍了,外面回来之后,要先洗手、换衣服,才能吃东西,而你每次都当作耳旁风,我都没打你那不长记性的小爪子。这就是耐心。”



被抓包的小孩儿把脏兮兮的手往身后藏了,一边转着眼珠一边舔走舌头边残留的巧克力,“那我去洗手换衣服,哥哥能陪我玩一会吗?”



季杭歪过脑袋,笑得宠溺,“玩什么?”



看把安寄远委屈的,“你已经一个礼拜没陪我踢球了!”



小木头略略皱眉,“昨天让你背的方歌背完了?”



“哥哥——”是九曲十八弯也一点儿都不打折扣的撒娇啊,安寄远不顾自己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直接往季杭床上爬,“先玩一会再背嘛,好不好,就陪我玩一会儿,一会儿天黑了都不能出去了!”



现在可是盛夏,季杭抬头看了看窗外刺眼的落日,摇头,至少还有四个小时才天黑吧。



“那先说好,只能玩一小时,然后就回来洗澡学习。”他故意唬下脸,一本正经的教育道。



小孩儿满意极了,得寸进尺,“嗯!那哥帮我换衣服啊。”



季杭推脱道,“你都五岁了,要不要长大了?哎哟,别压我,你自己去!”



“我不要,我就要哥帮我换,今天玩秋千手都拽疼了!”安寄远炫耀似的抬起手,像是疼痛难耐般委屈地晃着自己的胳膊,“哥都没帮我吹吹。”



季杭无奈,“行了行了,你先下去,你这么猴子似的捆着我我怎么帮你啊。”




那个在父亲眼里体弱多病的长子,在安寄远心中,就是强大不摧的哥哥,一如既往,有力量得温柔着。

季杭一把将小孩儿提溜到沙发上,拿来毛巾细细替他擦干手指缝隙里的水渍,顺便检查了小孩指甲的长度,是该剪了。他像摆布木偶似的,拎起安寄远的胳膊,又塞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嬉闹半天,才换好一身衣服。


“多大人了。”安寄杭眯起眼,笑着刮那小鼻子,轻声抱怨,“以后可怎么办。”


安寄远理所当然,“以后?以后还是哥哥换啊,哥哥要给我换一辈子!”


季杭轻笑着摇头。


可是,哥陪不了你一辈子了。





后来,安寄远才知道,季杭笑的时候,往往是他最难受的时候。可惜当时的安寄远一点没感觉,他只想每时每刻都粘着哥哥。




安寄杭那破身体,根本踢不了球。



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让他比女孩子都更要精贵,稍不注意就会引发要命的并发症。去年年末肺栓塞那次,疼得半夜将床垫都抓破了,床边的呼叫器恰巧没电,只得匍匐爬向安笙位于三楼的卧室,半途体力不支从楼梯中间滚落,才被惊醒的管家发觉。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自然是斥责:呼叫器为什么会忘记充电?!你是脑子也不好用了吗!能记住什么事!



自那次急症后,季杭的身体又向下滑坡了一大截。



因为需要服用抗凝药物,身上会时常出现各种不明来历的淤青和紫斑,咳嗽咳着咳着就会咳出一团血块来,被安笙气急扇了巴掌会耳鸣许多天。利尿剂的剂量调整不好,腿上的浮肿摁下去就是深深一块凹陷。胃口更是像小鸟似的,有时被逼着吃得稍微多一些,就能把胆汁都吐个干净,如此,本就消瘦的轮廓肉眼可见在枯竭。



“哥,你不热吗?怎么穿长袖长裤啊?”

安寄远开始喜欢叫他单音一个“哥”了,真是长大了。



季杭摇头,“不热。”


其实真的不感觉到热,手脚还是冰冰凉的。



季杭说,“你跑慢点。”


哥快跟不上你了。



那日,安笙回来的早,不出意外两个孩子都被训了。季杭这次的肺部感染才刚好了不到一周,白天已经不怎么咳嗽,日常起居也逐渐恢复正常,但剧烈运动还是应当避免,更何况穴位里才埋了线,理应卧床休养。


道理,季杭都知道,左不过对扑上来撒娇的弟弟狠不下心。

可安笙震怒下的训斥,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尤是刺耳,“安寄杭,你可是不想治病了?你不想你就早说,省得浪费我那么多时间!还有,让你带弟弟是让你带他学习的,成天就知道嬉笑打闹,成何体统!”





季杭身上很痛,每根骨头都好像有钻头在啃噬,大概是又有些低烧,眼睛也开始微微迷糊,即便是轻微的体力消耗之后,坐着都很累。他就将双臂交叠在桌面上,昏沉的脑袋搁在上面,“监督”安寄远埋头背书。


他声音很轻,“哥休息一会儿,小远背完了叫我。”


安寄远不满地嘟嘴,“又不陪我。”


说好陪我踢一个小时球的,也没踢完。


安寄杭眨了眨眼,笑着说,“快点背完,有奖励。”


安寄远瞪大眼睛,喜悦溢于言表,“什么?什么奖励?哥!说嘛说嘛——”


他推搡季杭的身体,可季杭身上太痛,只能忍住痛苦的表情往侧面挪,补偿般地给出剧透,“你不是说,想坐自行车后座吗?”


小孩儿曾羡慕同学,爸妈来接时,能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路谈笑,吹着风回家。


“哇!!”安寄远开心得即刻从凳子上蹦跶起来,地毯若是捎带点弹力,这一下就窜上天了,“哥学会骑车了吗?就是大人骑的那种可以带人的?!你太棒了哥哥!!”



咬在骨头上的刺痛,胃里隐隐翻滚的恶心和低浅无力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都被抛于脑后了。安寄杭看见弟弟脸上太过灿烂的欢愉,干净到没有一丝烦恼杂质的眼神,觉得自己偷偷摸摸学车这两周来的摔打和挣扎,真的,特别值得。


小木头收敛起想要立刻带弟弟出去疯玩的心,摆出一副专属兄长的严肃神情,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弟弟屁股,“好了。认真学习,才能认真玩乐,赶紧的。”



安寄远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用铅笔扎在自己的梨涡里,心思早都飘去窗外了。他歪头晃脑,发出每个孩童都曾有过的抱怨和幻想,“所以,人为什么要学习呢,真是的,就不能一直玩吗?”



安寄杭笑,“不学习,你怎么工作,没工作,你哪来的钱,没钱,你吃什么?”



安寄远不以为然,小大人模样得胸有成竹,“吃哥哥做的啊,有你在,我还担心吃什么吗?”



季杭没说话。


可是,哥哥会死啊。哥哥死了,我的小远要怎么办呢?








那时候的季杭,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虚得像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在安寄远并不算长远的记忆里,清晰的明媚的一幕幕,是坐在季杭自行车的后座被吹迎面而来的江风吹个满怀,是玩捉迷藏不小心睡着后被抱上床的轻柔和嗔怪,是那站在踩脚凳上跟厨房叔叔学做安寄远最爱吃的点心时端正的背影,是初中部高冷的学霸学长半跪在地上给自己系鞋带时认真的后脑勺,也是在他挨完揍后,严肃、生气却怎么也藏不住心疼的眼神。



安寄远一天一天长大,季杭的身体,也一天一天变得更糟糕。


他开始需要喝很多很多药,每一碗,都是浓稠黏腻的苦涩,每天吃完药,就不剩什么胃口了。

他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多,上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在操场,在回家路上,猝不及防地让人害怕。

他好像,时常会心情不好,开启一些安寄远并不想继续的话题。



“小远,你来。哥跟你说一件事。”


严肃却平和的语气,让安寄远警惕起来,他走近窗边,在哥哥身边站定,“哥。”


季杭笑得温柔,静静看了安寄远一会,才说,“小远,如果有一天,哥哥死了——”


安寄远猛然扑上去!


他一把抱住季杭瘦到硌手的身子,连呼吸都变得急切。猎食的动物似的,吭哧着扎进季杭怀里,“不会的!哥哥不会的!我不知道别人,但是哥哥肯定不会的!!”

他嘶吼着、大声叫嚣着。没有悲伤,因为,安寄远从没想过哥哥会真的离开他,当时的他只觉得离谱,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



年少的安寄杭只是轻轻替孩子顺气,坚定而温柔地说,“哥是说如果,如果,有这么一天,要麻烦我们小远一件事情,可以吗?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哥吧。”说到最后,已经带着些刻意的轻松逗笑了。







被小孩儿说中了。


季杭没有死。


可是,他也不再是我们小远的哥哥啦。




最开始,是季杭在放学时间被安寄远平生只见过两三次的舅舅接走,而后,舅舅带了一个女人来到家里。有时,父亲会在,会参与谈话,或者说,是不休的争吵和咒骂。偶尔,父亲不在,陈析就会带季杭出去。


那几天,兄弟两个几乎全无交集,安寄远开始察觉出不对劲,是看到哥哥的眼神,从迷惘不解、到愤怒憎恶、最后漠然冰冷。



他看着自己,仿佛在审视一个杀人犯,“你在偷听?”


小孩儿吓坏了,他的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冷漠地对他说过话,安寄远浑身都在抖,“哥哥——”


“滚回房间去。”


季杭的声音,犹如凝结的寒冰狠狠刺进安寄远心里。




小孩儿的整个世界,在那几天里,都变了。


变得面目全非。


安寄远被季杭粗暴地拎起,一路连拖带拽扔进房间,生硬的地板磕得他肋骨生疼,可真正叫人望而生畏的,是季杭嫌恶的眼神。


安寄远慌了。


他还小,又向来被哥哥当宝贝似的护着,很多大人们之间的事,他都不懂。可是,他能感受到,自己最最珍贵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不受控制地溜走。




“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小远,哥哥——”泪水冲刷着脸颊。


季杭冷冷说道,“安寄远,别叫我。我不是你哥。”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也不敢问,怕下一个答案更加残忍,就只能一直哭一直哭。



可季杭转身要离开,他又舍不得极了,他害怕哥哥会走,会再也不理他了。安寄远只能连滚带爬,上前抱住季杭的腿,不敢说话,连呜咽都小心极了。


“别碰我!”




骑车经过下坡路的时候,季杭总是不放心,怕小孩儿拽不紧他,便每每都习惯腾出一只手来,那只手很温暖很踏实,紧紧攥着安寄远的胳膊,生怕速度快了就把孩子丢了。


可现在呢,他说——


“别碰到我!离我远点,我不想看到你,安寄远。”





转变来得太过突然而急剧,未曾经事的九岁男孩根本难以承受,他几夜几夜的不睡觉,几天几天的不吃饭。去问安笙,得到的,也只得到一个直白到令人无法接受的答案:呵,你哥不要你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不可能的。


这不可能。


安寄远不信。


那是从小到大都将他捧在手心的哥哥啊!


往日的蜜糖切实甘甜,一滴一缕的凝结成壳,铸造起安寄远晶莹通亮的内心世界。



那个再痛再难受也会对他眯起眼笑的哥哥,那个为满足他心愿而一次次从车上摔下摔得遍体鳞伤的哥哥,那个在外清冷寡淡不苟言笑,却唯独会对自己耐着性子又哄又骗的哥哥。


怎么就,不要他了呢?




安寄远听见有人说,是因为自己害死了妈妈。可是,他不记得了。他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哥哥教他走路、帮他洗漱、弯腰替他系鞋带。


他的记忆里,明明只有哥哥。


可说的人多了,连安寄远自己,都不得不相信。


看来,我真的是个坏孩子吧。




在来回反复的思想挣扎里,安寄远把眼泪哭干了。季杭真正收拾东西要离开的时候,安寄远反倒哭不出来了,呆呆站在哥哥两米远的地方,眼底浅浅覆盖着一层泪膜,什么都流不出来。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只哑着嗓子,喊了声,“哥……”


季杭回头看了他一会,说,“我走了。”


单薄的肩膀颤抖得厉害,安寄远小心问,“然后呢?”




那个瘦弱的少年,好像在几夜之间,变得高大、坚毅、难以接近。季杭沉默地看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眼泪流不出来,但眼睛胀得厉害、疼得艰难,安寄远颤抖着语声,嘶哑地挣扎着,“然后呢?哥,然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孩子在抖。


他本是不信的。安笙同他说的时候,安寄远一点也不信。


现在,他迟疑了。


安寄远眼底的湿意越来越重,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心口像被人箍紧了一般,疼到窒息。


他的声音,在逐渐蔓延的绝望中低了下去,变得很稳、很沉,“哥哥,你是不要我了吗?你不要小远了吗?”



纤瘦的手臂爆出青筋,满嘴的血腥凝住季杭的口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后来,甚至,十多年后,安寄远对季杭离别时的这段记忆,都十分模糊。


他不记得那天陈析有没有来,不记得,颜庭安蹲下来对他说过的话,不记得那天的天气怎样,是晴、是雨。


可他分明记得,季杭走出家门的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踏步,每一帧决绝而坚定的背影。




他记得,他一直追,一直在心里拼命祈求:求求你,哥哥,回头看一眼小远吧,再喊我一声小远吧,再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我好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最爱的哥哥。


可季杭走了。没有回头。




·





潮湿的纸张终是难以承受安寄远死命的擦拭,破裂出一道再难修复的裂口,歪歪捏捏五个字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回忆。


发梢挂着的雨水终于有滴干的迹象,安寄远颓然坐在小腿上,小心翼翼捧起手中的本子,焦灼地小声念叨,“怎么湿了,这不能湿啊……”




他一页一页得往前翻,每翻过一页,就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夹在当中。一页又一页地往前,终于,被尖锐的回忆赫然砸中!


季杭模糊的笑颜缓缓在脑海中重塑,那个会朝他笑的哥哥,好脾气地将自己抱在腿上,“哥是说,如果,如果有这么一天,要麻烦我们小远一件事情,可以吗?”


季杭说,“衣柜第二个抽屉,是哥想要随身带走的东西。之前跟父亲提过,但话还没说完,就挨打了。如果,哥走了,小远帮哥求求爸,一起烧了、或者埋了,都可以。但那些东西,我想带走。”




安寄远发了疯似的飞奔出去,横冲直撞闯入季杭的卧室。几个月以来,好几次鼓起勇气,都没能伸手打开这扇门,但此刻,他目的明确,径直奔向尘封的衣柜,霍然拉开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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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屉里是什么呢,记得看彩蛋。


希望大家都过了个愉快的520,贴心的甜文写手蛋泥本蛋特地留在今天发文。


上一更的数据差到惊人,大家是不想看番外了,还是不喜欢我发糖,这不是你们逼我亮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