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山川》第七章


杨小川从学校带午餐回来给哥哥吃的习惯一直持续。


他从小就脾胃不好,吃多了会疼,吃不干净了会拉,杨大山自己也不是精贵的身子骨,况且小川那么大孩子,吃什么总不用他盯着了吧。

今天是苹果,明天是糯米团,杨小川总说自己吃不了,孩子一片心意,不浪费食物是好事,杨大山照单全收。


可是,最近,学校发的午餐点心,逐渐丰盛。

杨大山左右翻转手中的精致小饼干,硬质纸壳,里面是独立包装的六小袋,他虽然识字不多,但也认得出,正面包装那几个歪歪扭扭的东西,不是中文。


“学校发这个?”

无名指和小指还夹着自制的固定钢板,杨大山左手夹着烟,在把杨小川叫到跟前来后,才扔到地上碾灭了。

杨小川乖乖站在哥哥面前,“嗯。”


杨大山抬起眼,静静,静静看着小川逐渐趋于僵硬的表情,“真的?”

“是,是啊。”杨小川摸着裤缝,目光在那饼干盒上转,“就是,最近学校有那个慈善团体,来送的,然后老师就发给我们了,是那个,捐助的,不要钱的……”


杨大山耐心听完他嘀嘀咕咕说半天,才靠在椅子后面仰头睨视,语气诚恳,“嗯,现在还流行这个呢。”

杨小川没说话,紧张地连舌头都在抖。


“我前两天看见,你放学跟杜见一起走的。”


杨小川的脑袋里轰隆一声炸开,他的眼底全是震惊和害怕,根本不敢给哥哥看去,只能低着头。正心跳加速着,胳膊却被杨大山往旁边一拽。


孩子以为要挨打,下意识紧缩。

杨大山却只撩开他校服,“他没欺负你?”

“没,没。”小川心里不是滋味,咬着嘴唇摇头,“没,那天之后就好了。”


杨大山还是找去了学校。

他收集着杨小川带回来的食品包装盒,去超市一问,十九块八。

在那个两块钱可以买五个白馒头的年代,那可以是他一个礼拜的饭钱。


老师自然满脸震惊,倒不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饼干。

更多是杨大山破烂陈旧的装束,和脸颊上的机油印子,“你说谁,你是杨小川的哥哥?”


杨大山走出老师办公室的门,稍作犹豫还是没直接把杨小川从课堂里揪出来,上次盛怒下把人揍发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想要平静一下心情。

于是,回到车行,换了个电瓶,卸了一副轮胎,清了个油路,把自己弄得满身机油汗臭,又冲了个凉水澡后,他发现——他有些太过平静了。


看到畏畏缩缩不敢进门,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杨小川,竟然没有一个巴掌抽下去。

反而理都不理,转身去忙了。


杨小川就背着书包,站在人来人往的车行门口,低着头一动不动。

老师跟他说,你哥哥来过的时候,杨小川就知道他完蛋了。


“杨小川啊,你哥哥看上去还是很讲理的,但是学校给处分,怎么能不让哥哥知道呢,你爸妈无所谓也就算了,你自己要明白,积极改正善莫大焉,帮同学作弊这种事情,可不能再犯了。回家,让哥哥跟你说说道理。”


说什么道理?

杨大山半个字都不想跟他说。


直到车行熄灯,学徒们张罗着去关卷帘大门,才终于有人想起月色下的杨小川。

“诶?小川怎么站到现在啊?快进去,天都黑了。”


杨小川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杨大山,夜深人静的,他不可能没听见。可杨大山仍是面无表情地将金属套筒一颗一颗放回工具箱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杨小川害怕,但是他又想哥哥理他,揍他一顿也好,总好过这样不理不睬。

于是,顺着旁人的推搡,往里迈开僵硬的双腿。


“出去。”


厚重嗓音沉沉回荡在空旷的车行内,工友关拉卷帘门的手顿了顿,看向面色冷厉的杨大山,和徘徊不前的杨小川。


“怎么了小川,又惹你哥生气了?”

“大山,教育教育得了,人家小川都在门外站一晚上了,初中生书包那么沉,这么压着长不高了。”

“快进去小川,叔叔关门了,小心脑袋。”


杨小川哆哆嗦嗦往里迈了一小步,真的只有一小步。


“我他妈让你滚出去没听到吗!”


杨大山抬手掀翻自己那整理了老半天的工具盒,零散的配件飞扬一地,他大步流星朝着杨小川走来,拽起小孩的后领就往门外拽,“不是会赚钱了吗!滚!滚远点!反正也死不掉了,你他妈爱去哪儿去哪儿!”


杨小川早就哭得泣不成声,眼泪成串地淌,他早该想到的……


哥哥从来都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活在阳光里,站在那阴影之外。

会拿着自己的满分成绩单到处炫耀,又在回屋后试图用橡皮擦去那乌压压的手指印;会在偶尔的失误时安慰自己消极的情绪,说只要努力过了就没有遗憾;会说你已经很厉害了哥连卷子都读不懂……


小川转过身,揪住哥哥的衣服,像是拽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的,“哥,哥,我错了!别赶我走……”


白天人多事忙,杨大山教训孩子起来,大家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忙客人的事,这会儿就最后负责关店的三四个工友,不劝也不合理啊。

“大晚上你要他去哪儿啊?大山!”

“诶!你先松开他,小川到叔叔这里来!”

“不带这样的啊,孩子做错事好好教育就行了,有你这么做哥的吗?”


杨大山狰狞怒吼,“我他妈不做这个哥了!他杨小川有的是本事,都会给同学作弊赚钱来孝敬哥哥了,他还要我这个哥哥干什么?!滚起来!我杨大山不配让你跪!”

杨小川哭得撕心裂肺,“哥!哥哥!我错了,小川错了!哥打我吧,不要赶我走啊——”


他还背着书包,却连滚带爬到旁边,随手捡了一根金属棍子,又膝行到杨大山腿边,眼泪哗哗的流,硬是要将棍子塞进哥哥手里。

“哥,你打我,你怎么打我都行。”杨小川仿若看不见周围那还未散去的工友,唰得将校裤连同底裤一起拉到膝弯,背过身去撑在地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哥随便打,不要赶我走啊,你打死我也好我不想回家——”


那坚硬的外壳,被最后那句声嘶力竭的话,翘出一个洞来。

当年的他何尝不是,就算死在外面,也不要回家。


区别就在于,那时的杨大山,没有依靠,而如今的杨小川,有了他。


杨大山当然没有用手上那一棍子下去,就能半条命旦夕的棍子。他扔了棍子,去仓库里翻出一条废弃的正时皮带。

材质坚硬,小一厘米厚,一个对折,将带有齿楞的那一面向外,狠狠抽了下去。


十几下的功夫,xx上已经青紫交错,没块好肉,工友们自然要上来拦。

杨大山一个暴脾气,“你们再拦一下,我他妈今天废了他!”


这顿打持续了很久,杨小川觉得,是不是天都快亮了。

哭到脱力的他,被拎到墙角罚跪,身后肿成茄子的xx,暴露在空气中不时颤抖抽搐。


恍惚间,听见头顶依旧沸腾的话音。


“我杨大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个正形混口饭吃,但是你不行,杨小川,你他妈给我出息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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