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知味》1



那年夏天,安寄远十四岁,瘦得像个淋水的鹌鹑崽。


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下,许多一度被慌张掩埋的情绪,都被这盛日炎夏蒸了出来。


午休前的最后一节课,头顶的电扇呼呼吹响空气中不安的躁动。


“还有十分钟才下课啊,老师知道大家都饿了,但今天的内容特别重——”模模糊糊的,不断有声音输入。




攥在手心里的温热纸团被再次摊开,稚嫩的手指轻轻拂平褶皱,安寄远将豆腐干大小的纸条压在四四方方的笔盒下,视线却复又投向窗外。


正午的阳光洒进他眼里,却像是投在没擦干净的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纸条,是临窗而坐的好友掷来的。男孩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了四个大字——


你哥来了。




教室在四楼,可是,季杭的身影总是能过于容易得被辨认出来,尤其是,当身边还跟着他们班主任的时候。


老巫婆,算你厉害。


安寄远撅嘴,一个心神不宁,转笔的右手指稍一卡顿,笔杆便从课桌上飞了出去,突兀地落到过道边。


这不捡还罢,安寄远的屁股刚一离开座位,两条腿蓦然就打了软。“噗咚”一下摔倒在地上。


邻桌的同学正要发笑,眼神顺延着安寄远的视线向走廊里看去,笑容也只好堪堪僵在面上。




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是如何生出这般大的气场。他往教室走廊里一站,脊骨笔挺,面如玄铁,一股侵略性极强的戾气就在整个楼道里扩散开来。


下课铃声如期而至,老师都不愿在这低气压云团中多待一秒,抱着教案迅速撤离。


教室内的学生蜂拥向外,唯独季杭已从门口的保温箱内领出一盒午餐,逆行向教室中央走来。


安寄远坐在第三排的座位上,木讷地看季杭踩着稳健的步伐。又是一个月没见了吧,哥哥好像晒黑了一些,刚剪过的头发,衬出下颚线的干练利落。




季杭将餐盒放到他跟前,言简意赅地命令,“吃饭。”


才两个字,安寄远就知道,那老巫婆铁定是跟哥哥告状了。


透明的塑料餐盒下蒙着一层密集的水蒸气,透过盒盖,也依稀能看到那寡淡的菜式,大锅焖煮出来的饭菜,看着就不怎么有胃口,总好像是特意调低了饱和度。


“我不想吃。”


身边的同学陆续都取了餐盒坐下吃饭,就连平日里与安寄远结伴,直接趁午餐时间下楼打球的三两好友,竟也破天荒地享用起午餐来。


季杭叩击桌面,“那就站起来吃。”




安寄远埋头,发窝都透着委屈。




他不吃学校的午餐。


作为从没有饿过肚子的安家二公子,安寄远挑食的毛病是自小就有的,从前,有季杭连哄带凶、棒槌和糖枣相继攻势,季杭离开之后,便早早就故态复萌。


当然,仅仅这样,还不至于让那老巫婆向季杭告状。


前一阵,市里教育局的领导为倡导某大会主张,宣传节约型社会的良好精神,要求全市所有公立学校展开节约粮食的教育活动。“一粥一饭、来之不易”的标语才贴上教学楼的各个角落,初中部各年级就空降了一位生活老师,轮流值守每个班级的午饭用餐情况。


那老师是知名大学营养学硕士,刚出校园不久,行事间满怀初生牛犊的奋勇,偏要拿从来不吃大锅饭的安家小少爷大做文章。隔天,安寄远便从家里偷出一罐蓖麻油,混进老师的餐饭里。


安家药材库里的蓖麻油,由一年生高大草本蓖麻种子去壳后冷榨而成,脱水后加白陶土及活性炭脱色压滤,纯度极高,润肠通便功效极佳。


据说,是一天一夜24小时都没离开过厕所半步。


然而,无巧不话,那老师竟适值孕早期,而蓖麻油有催产功效,是明文规定的孕妇禁用。


索性,最后相安无事,不然,安寄远的腿,早都断在了十四岁。




“咔”地一声轻响,季杭拆开筷子,震碎教室上方盘旋的最后一点稀薄空气。


安寄远怔在原地,在季杭一手持筷,一手端起饭盒的动作下静默片刻,话音开始清晰地颤抖起来,“哥……你干什么……”


他强忍委屈的明知故问,好像一把汽油,洒在本灼灼燃烧的怒火之上。


季杭面色枯冷,直接用筷子挑起一团米饭,粗暴而强硬地塞进安寄远嘴里。劣质的竹质筷尖,划在细嫩的唇壁内侧,瞬间便尝到了血腥。


兄弟二人相差五岁,而男孩的成长发育,哪里能差这五年。


安寄远站着,比季杭整整要矮一颗头,他的目光所及,刚好是哥哥因气管切开留下的陈旧疤痕,还有白色短袖下若隐若现的精壮手臂。


武力值悬殊。




可是,孩子就是委屈。


“我说我不想吃!!”血红的双眼怒然直视,安寄远猛地甩开胳膊,往后夸开一个大步,他的反抗太过坚定愤猛,让本该嘈杂的午休教室,噤若寒蝉。


整个暑假,季杭都在中心医院实习,谁想到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哥哥,就要被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严厉训斥。


“你想不想,又不重要。”季杭面目冷淡,他的语气其实并不算严厉,可却莫名让听者发冷,寒气逼人,“不管你想不想,今天都得要吃完。”


季杭说完,一筷子软趴趴浆糊似的卷心菜炒胡萝卜,就捅进了安寄远嘴里。


“唔!”


安寄远往后退开一大步,不等嘴里油腻作呕的味道散去,便扬声吼道,“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说我不想吃!!”


季杭根本不惯,抬腿就是一脚将安寄远踹翻在地!


瘦弱的身躯像个弹球似的飞出两米远,安寄远狼狈摔倒,还不忘用咄咄的眼神瞪向季杭。



这样的哥哥,让他感到陌生,但陌生的时间久了,竟又生出习惯来。




他从地上撑起,站得一身倔强,却被季杭凛栗的气场逼得后退。


每退一步,季杭就追前两步。不一会,这一身校服的十四岁少年,便被堵在墙角。



“张嘴。”


季杭手里的筷子,夹着一块四四方方、油光闪闪的红烧肉,白花花的肥肉只看了就让人反胃,安寄远紧抿着唇,宁愿咬碎一口皓齿也不想这东西落入嘴里。


他将一颗脑袋摇成拨浪鼓。


“安寄远,没在给你选。”季杭肃声道。


饭盒放到教室后的书架上,季杭腾出的手即刻便捏上了安寄远的下巴,卸下最后一丝伪装出的冷静,怒气势不可挡,冷声呵斥,“我今天,就先治治你这个挑食的毛病。”


季杭骨节严明的手指,带着有力的狠劲,像是要将安寄远的下颚捏碎,脸上暄软的两团肉,从指间溢出。


不管不顾,哪里还有世家公子进食的优雅速率,季杭夹起手边的饭菜,就往那仰头微张的嘴里塞。


安寄远被捏的生疼,嘴里灌满发苦的食物。


“咳!咳咳!”


无畏的反抗使他不住呛咳,可季杭强势的动作里却没有分毫心疼。手指长短、黄瓜粗细的百叶包肉,就这么整条堵进安寄远嘴里。


刺激到咽喉深处,生理性的眼泪汩汩涌出,水帘似的划过双颊。


“哥——呜——!”


无以遏制的委屈和畏惧涌入眼底,安寄远恳求的目光在季杭的脸上梭巡好久,好像是在找从前那个耐心温柔的哥哥。


那个也会将小小的他环在臂膀之中,大手握小手将胡萝卜片刻成新奇的小动物,然后细声哄骗他下咽的哥哥。


而如今,季杭的眼神里,只有浑厚的戾气,刺得他无比心慌。


硕大的教室,静谧出奇。只剩安寄远小狗哀鸣般的呜咽和干呕,和季杭冰冷异常的威胁。



“你要是敢吐,我现在就回去拿胃管。今天这盒饭菜,就是打成泥,你也要给我吃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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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们所愿。



彩蛋是十年后的兄弟俩吃瓜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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