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安歌》第二十一章(6)

 


毛阿姨的最终病理报告出来了,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是一种恶性程度极高的颅内肿瘤。其病情发展之快,治疗难度之大,是当今医学和科技的触角,仍旧难以企及的领域。


术后复查CT所提示的出血灶,究竟是因为周影在术中止血不彻底,还是由于被困电梯所刺激的高血压性出血,根本就不得而知。

对家属和患者而言,探究出血机制,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唯一能够确凿的事实,便是,毛阿姨是走进手术室的,如今,却连站立都成了奢侈。


多好的人啊……和善、淳朴、热情,总喜欢拉着安寄远的手叫他小帅哥。可如今,当安寄远再次站到她床旁,迎接他的,只有一副空洞而虚弱的眼神。那一声声曾经也觉得刺耳的呼唤,再也听不到了。


安寄远有时会想,也许,有一天他会遗憾,在季杭曾过问他手术情况的时候安寄远不屑一顾过,在决定深夜转运患者的时候没能想到给哥哥打个电话,也会遗憾,那件未完成的毛衣,还从未开启它的使命,便终将被记忆的尘土掩埋。





心照不宣般的,大家都对安寄远在年会上的闹剧闭口不提。


有了过往经验,安寄远在神外的第二次公开检讨,不敢再对稿逐字逐句读了。

人的脸皮果然是磨出来的,头一次当全科室的医护被季杭当众质问,彼时脸上的温度是如今都能够清晰回忆起来的烫手,而今时今日,他也能坦然背手而立,在季杭的声声训斥下颔首致歉。


“作为惩罚,下周前制定一份转运患者标准化流程,和一份转运中突发事件处理预案。有问题吗?”


“可以。”


季杭抬眸看了他一眼。


安寄远便耳廓一红,“没问题。”


严厉的批评肯定少不了。


因为上级在处理特发事件时的做法有违自己意愿,便负气甩手走人、致自己手上患者于不顾、在权势助力下成功转科的行为,不论从哪个维度来看,都不符合季主任对下级医生的要求。


可是——


“没有问题的话就散会吧。安寄远,你留一下。”


安寄远从会议桌的顶端走到季杭身边,看季杭缓缓从转椅上站起的动作,第一反应就是,要挨打了。

小狮子在外头流浪着过了一周“没爹没娘”的日子,又以那大逆不道的当众一巴掌回归,在警察局里被季杭随口两句话哄得桃花灿烂的,开始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安寄远停在季杭面前一臂远的距离,在脑海中迅速回放方才自己的表现,用短短五秒时间罗列出三大条罪状,又用零点五秒产出对应的诡辩,可最终到嘴边的话,却被季杭出乎意料的动作截断了。


季杭握着从口袋里掏出的名牌,往前跨了一步——这一步,让兄弟二人之间的距离,忽而变为呼吸可闻的近。


鼻息,是轻的,是暖的。


他将专属小狮子的名牌别上安寄远的衣襟,顺手拍了下他领口处的皱褶。塑料外壳下的两寸职业照是安寄远入职时拍的,炸成刺猬的头发里还蹿出不听话的一小撮,一看就是拍照前一晚头发没吹干就压到枕头上。


别人家长看自家孩子,总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对上那极具象征意义的名牌,都学着小说影视里,舍不得似的用拇指温柔轻拂,伴上一曲悠缓的背景乐。


可季杭看自家弟弟——


除了确实俊气,怎么看,怎么欠收拾。


中指和食指相抵,“哒”的一声清脆,指甲重重弹在安寄远的名牌相片上。


“怎么头发长了也不知道去剪?”季杭抬头,向眼前就快遮住眼的刘海看去,微微皱眉,“马上过年了,这几天去剪了。”

安寄远闷闷,“哦。知道了。”


“过去一周,科室里好几个师兄师姐都因为要临时接你手里的患者而加班,大家嘴上不说,但其实,这事情的影响并不小。”季杭的语气说不上是训斥,更倾向尚有余地的商榷,“所以,这次春节假期的除夕、初一和初四,我都排了你值班。苏蕴那里若是不好交代,你替我道个歉。”


安寄远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的犹豫,不是苏蕴,也并不是针对这种变相补救的惩戒方式。而是,安寄远已经十四年没有同季杭坐下来吃过团圆饭了。


心里才悄悄燃气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溢出光亮,便被临头一盆冷水轰然浇灭。


安寄远抿着嘴,懂事地点头,“我知道了。”


季杭从桌上一叠文件的最底层,抽出几分用订书机装订过的文献,“芬戈莫德的药理,和停药后反跳综合症的处置,内容不多,这两天看完,我周末问你。”


果然。

哪怕是去了神内,犯过什么错、出了什么闪失,也一样逃不过季杭的耳目。


安寄远难得没有逆反,只红着脸乖乖收下。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太晚才意识到,被管教这件事所带给他的安全感。


不是那种揉揉脑袋一天三次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的甜言蜜语。

而是,即便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后退、避让、甚至推开他,他也绝不会真正转身离开。他依旧严格要求着你,时刻关注着你,也对你———


充满期待。


季杭并没有心情体会安寄远的内心,他轻扫过那紧抿的嘴唇,补充道,“电子版我发到你邮箱了。你尽管碎,反正科室里打印不收钱。”





那天中午,安寄远去食堂吃饭,对着饭卡上的余额呆愣了好一会,身后排队的人不住催赶,他才挪开位置,重新将卡插回名牌后边。


在那之后,嘴角就一直不受控制地往上扬,又被他高冷的人设强行压下。

最后瘪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可眼角眉梢又挂着大红灯笼,惹得身边人都不住打量。


“想什么呢,”乔硕在桌底下碰了碰安寄远,看人用细长的筷子在汤碗里孜孜不倦地挑蛋花,调侃道,“你是被骂傻了?”

“嗯?没有。”安寄远反应过来,往嘴里送了一大块排骨。


“徐素问你话呢。”


神外一行五六个住院医同行下来食堂吃饭,场面热闹得很,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自然有共同话题。

徐素看安寄远茫然的表情,耐心重复道,“你之前点的麻辣香锅是哪家的?好吃吗?我想今晚值班的时候点。”

那份把安寄远吃出阑尾炎的麻辣香锅。


“我也好久没点了,听说他们家换厨师了。”阑尾炎当然是偶发事件,作为食客的安寄远,评价还是很客观的,他掏出手机滑动手指,“我推给你,你试试。”

至于为何“好久没点”的原因,当然是不能说的。


对面的陆谨欢反应过来,对徐素问道,“你这是开始还班了,猫宝宝都安排好了?送出去了?”

“可不是吗!小猫真是太难伺候了,我当初定科的时候就坚决不去儿科,这次帮菜团子接生的经历更坚定了我的想法。”铲屎官说起自家小猫咪,满脸都洋溢幸福,徐素喜笑颜开地道,“上周可终于送走了最后一只。”

“你好像说是给季主任的?”

徐素纠正道,“最后是给季主任的师兄,也是个大帅哥啊!”


八卦的气息顺延食物香气在长桌上扩散开,安寄远和乔硕面对面坐,对视一眼,又掉落视线。


“哎哎!我好像见过!长得就那么温柔了,还会养猫,这是什么神仙人设啊!”

“咦?季主任自己怎么不养,他应该不讨厌,之前给一只流浪猫缝伤口的,是他吧?”

徐素将黄瓜嚼得嘎嘣脆,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摆手道,“我问了,季主任说他弟弟怕猫。”


“什么?季主任还有弟弟?!”


安寄远满口的青菜和米饭混合物,颗粒分明地喷向对面乔硕的餐碟!


“靠!安寄远你——”


乔硕抬头正要骂人,看安寄远憋红了脸却仍旧难忍惊恐地不住呛咳,只好将破口而出的嫌弃咽回肚子里。


“行了行了。”乔硕起身给安寄远拍背,眼角瞟着身边同事们投来的惊异目光,欲盖弥彰地掩饰,“你是有多饿,狼吞虎咽吃成这样,慢点啊。”


“咳!咳咳咳!”


安寄远骤时变得涕泗纵横,狼狈至极,用那狼狈掩饰眼底炸开的惊恐。


他才离开神外一个礼拜的时间,怎么信息传播如此迅速了?

这都听说季主任有弟弟了,那离知道季主任揍弟弟还会远吗??

儿时那些被打得没脸没皮的记忆轰然翻滚着袭来……


相比季杭想要与安家撇清干系的执拗,安寄远其实更不想旁人知道他与季杭的关系。他用狮子毛想都能想象得到,曾与季杭同宿舍同班关系稍近的同学,如今都是各大科室的栋梁,跑来猛拍安寄远肩膀的大型认亲现场——


哎呀!你就是那个每次都被季杭打到哭花脸还要被勒令罚站检讨的小远啊!都长那么大了啊!你哥还打你吗?


定是全然没有预料到答案会是肯定句,而随口发出的调侃。





“没事吧你?要不要喝点水?”


“没事……没事。”呛入气管的米粒才将将咳出,都还来不及去搭理对面师兄被喷了满身的衣服,安寄远恍若漫不经心地试探,“那个,你刚才说……季主任有弟弟?”


远处的同事颇有些大惊小怪的看向他们,“你们不知道吗,我之前就听一位学长说过啊,好像也是学医的吧?”

被截断的八卦信息得以复苏,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徐素点头,确认似的,“嗯,我是没见着。不过听季主任的口气,好像也不是特别亲近的样子,估计是远房的吧。”


远房亲戚安寄远戳了口米饭,没说话。



安寄远没能在场,自然没能看到当时季杭,在回答徐素抛出的疑问时,那个找不见任何情绪的空落眼神。


没有悲伤,没有颓唐,没有那遥远的无以追寻的遗憾。他木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用手指挠着纸盒里的小猫,习惯性将所有无效情绪统统摒除。


“嗯,是有个弟弟。”季杭说,“但我总凶他,他也不跟我亲。”


————————


一小段。不要嫌弃。


太累了下次再at打赏名单。元气大赛决选在投票了,《尾迹》当初是准备用来参赛的,谁知道发生了某些不可抗的事件。文,我肯定会好好写,但是,让大家给一个连雏形都没有出来的作品投票我也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大家用粮票去支持真正喜欢的作品吧!比如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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