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安歌》第二十三章(1)

 



季杭主卧浴室里,那台符合人体工学的全陶瓷智能马桶,有个可以羞死人的bug——

它的冲水感应器,生生嵌在了马桶圈的三点钟方向。

 

每当安寄远的屁股离开马桶圈,便会立即触发冲水功能。

 

这几天来,从他上厕所时马桶冲水的次数,季杭便能精准推断安寄远的伤势。

 

比如,账务清算的第二天,安寄远的屁股仍比系统设置的马桶圈加热温度还要高,刚坐下,就被疼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光屁股趴在瓷砖上缓了好久才得以自己站起来,眼泪掉的楚楚可怜。

一趟厕所上下来,屁股哆哆嗦嗦、起起落落,“智能”马桶冲水也冲得勤勤恳恳。

 

而大清早又在师兄那里上过一课,被教导如何嘘寒问暖的季主任,在安寄远满头大汗出来时,冷冷甩了句,“你今年压岁钱没了。”

 

安寄远惊恐地瞪眼!

 

季杭头都没抬,“费水。”

 



当然,季杭也并非每时每刻都这么板着脸跟资本主义吸血鬼似的,偶尔安寄远题做得好、文献读得透,也会耐心听小狮子抱怨。

 

“就是有!你打就打了,还一定要骂那么凶!说我不求上进、不明事理、受不了挫折!”

季杭,“那么记仇?”

安寄远一副离大谱的模样,“这能叫记仇?那以后哥要跟我算账,我也劝您别小心眼记仇好了。”

你敢?

季杭只能将偷笑压在心里,“我以后注意。”

 

随着上厕所过程中“被冲水”的次数,从两位数递减至一位数,再到慢慢可以坐完全程,期间不用抬起屁股缓和疼痛,安寄远终于回去上班了。

 



办公室门口的春联、护士台的缤纷挂饰,和偶尔出现在走廊里的灯笼,就连食堂一天三顿供应的饺子,都为素白的医院环境平添出许多节日喜庆。

同事们并不了解安寄远这几日的经历,都以为业余生活丰富的安家小少爷真是去跑马拉松了。

 

“安大夫呢?你怎么查个房都虚脱了似的。跑马拉松受伤了?扭着腰还是伤着腿了?”

安寄远脸一红,皱眉,“没有。我没事。”

耐不住热情的护士拉过把陪护用的木椅,拽了安寄远的胳膊就往凳子上一摁,“赶紧坐会坐会!诶诶!你别往边上倒啊!来人啊快来人,安大夫不行了!”


屁股被护士猝不及防的动作狠狠碾压在坚硬的椅子上,安寄远一时疼得七窍生烟根本说不出话来,还来不及说自己没事,抬头,反应力迅速的医护团队已经绕他一圈,远远,还能听见抢救车轮毂压过走廊的声音。

 

这其中,自然包括季大主任。

“不舒服?”

安寄远一机灵,赶紧起立,哑着嗓音回答,“没有,我没事。”

季杭皱眉,“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可你既然出现在科室,我就默认你是有足够的精力体力面对临床工作——不会站吗?!”

 

安寄远猝然拔直脊背,目视前方,将身后传来的阵阵隐痛尽数化进鬓角的一滴冷汗。

 



穿上白大褂后的季杭,是凛冽而不容置喙的,言行举止无不透着强烈的威压。医嘱出错,仍然会被严厉的训斥;操作不当,依旧会被严谨的纠正;决策欠妥,还是要被请去办公室单独“辅导”。

 

“才几下,疼成这样?”季杭坐在办公桌后,抬头去看面前站着扒拉饭盒的安寄远,破口而出经典语录,“我都没用力。”

“之前的伤根本没好,当然疼。”安寄远咕哝嘴,脆弱的外卖饭盒歪歪扭扭托在手里,赶紧吃几口要埋头去处理堆成山的病历。

“慢点吃。干不干?”季杭弯腰从抽屉柜里拿出一盒牛奶,插好吸管推了过去。

安寄远趁咀嚼间隙嘬了一口,嫌弃着,“不是甜的啊。”

 

那个遥远的,就要被遗忘的场景,穿梭时间的光影,趔趔趄趄扑腾进季杭的脑海。当时还担心会长不高的小短腿,如今都快跟他一样高了,校服底下纤瘦的身子骨也初有男人的轮廓。

只是,少年这么看他,眼里像珍宝一样夺目耀眼的光亮,闪着、沸腾着、开出花儿一样的灿烂着,仿佛,永远都停留在那个夏天。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年前,科室内科室间的聚餐多了起来。

季杭不善社交,也不喜社交,两年前颜庭安还会带着他出席各类饭局,而今,似是知道师弟家有个被敲打到蔫了的小狮子要伺候,也不来打扰。倒是夏冬,从来不怕被季杭嫌弃更不怕季杭跟他翻脸,刚度假回来就要拉他去同学聚会。

 

听说季杭要带弟弟一起来,从前那群偷偷给安寄远塞过糖、擦过眼泪的老同学们,提前两天就开始在群内展开如火如荼的回忆和展望,季杭每每打开,都是可怕的999+条信息。而当事人却始终保持沉默,不论大家投出什么样的问题,都得不到任何回应,这让安寄远的出现,变得更为神秘而引人期待。

 

少数服从多数,聚餐地点定在二院附近的一家浙菜馆。同为B大附属的教学医院,季杭当初的那群同学,如今大多都在综合能力更高的二院和院区较新的十院,要在B市各大科室主力栋梁中凑出这么一桌,作为组织人的夏冬功不可没。


出卖下铺同窗季杭,更是毫不手软,“我可了解过了,季杭你今天不值班不听班科室也没有重症患者,新驾照还没批下来你也别拿开车当借口,一定要喝几杯!”

 

“哟!我看成!上次你季杭给我送来的那起自免性脑炎,可把我折腾坏了!家属还根本不理解,差点跟我闹起来!”说话的,是二院神内章方旭。

“这么算!季杭还给我塞了好那几个姑息患者呢!”

对面的骨科副主任,也抬起酒瓶磨刀霍霍,“就是啊季杭!你本就要自罚三杯,这么多年了我们都不知道你弟也是学医的,长那么帅也不带出来见见,都是同行你准备藏到什么时候去?!过分了啊!”

 

季杭本就是这一桌当中年龄最小的,只不过那木头似的性格显得少年老成,处事也总带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但这并不妨碍多年交情的老同学,见着他就想压制。


“闭嘴吧猪毛!”夏冬起身解围,“就你那大嘴巴,告诉你不等于全B市医生都知道了!”

那骨科副主任本名叫褚麾,是季杭他们隔壁宿舍的,因某次宿管老师点名脱口而出的一声“猪毛”而被叫了十年的外号。

“卧槽!夏冬你到底帮谁呢你!等着!我今天非喝到你叫爸爸为止!!”

 

季杭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大家的热情高涨,也确实应允过几位平日里慷慨相助的同学要好生感谢,分酒器里堪堪倒了三分之一满的白酒。他的酒量——


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酒量。


从前也有偶尔小酌的时候,两听啤酒便足够季杭呼呼趴倒在餐桌。可今日,大抵是弟弟在场,本着自己倒下了安寄远不知要怎么被欺负的意念,生生把眼睛睁得浑圆。

 

然而,该挨的欺负,还是没少。

 

杯盘狼藉、微醺半酣,褚麾眯笑眼睛感叹,“当初那个小尾巴似的追着季杭跑、挨揍还哭鼻子的小朋友都那么大了啊,还记得你被你哥罚站在宿舍走廊里不?谁给你递纸巾你就跟谁急,一点都不让安慰,那脾气老大了!”


不比在外应酬时的游刃有余,安寄远的脸,比喝了酒的季杭都要红,趁对面人有机会展开前,赶紧摇头,“不记得了。”


“你居然不记得了?是因为什么来着?”与季杭同宿舍的严未临拍着脑袋,好心提醒,“好像是因为你把一次期末考时间记错了,直接没去,拿了五个鸭蛋被老师告状到你哥这里来。”

 

聚餐进行到这里,安寄远早都想直接拍屁股走人,若不是身边季杭摇摇欲坠、歪歪扭扭的坐姿实在新鲜,他也不至于继续坐在这里听季杭的同学们讨论他的光辉历史。


一阵仰天大笑后,褚麾继而调侃道,“你哥就没考过年级第二,你居然能给考五个鸭蛋回来,他能不生气吗?哎,你们住院医应该刚年终考核完,怎么样,这次没让你哥抓着机会教训你吧?”

 

安寄远从锁骨以上的皮肤都是红彤彤的,住院医的年终考核就是季杭晕倒的第二天,他睡着了的那场考试,医务处的人替他写完,写了个满分,还被季杭一眼识破,并叫来当面质问。

题目是不难,让他自己做,也能做个八九不离十。但是,诚然如褚麾所说,时隔那么多年,还因为考试考不好被教训。

 

安寄远尴尬得想钻地缝,期期艾艾地看向邻座的季杭,大抵是许久没听见对答,开心果剥到一半的季杭也回过头来看他,四目相对,那被薄薄一层酒精笼罩后的目光里,射出一如往常的凛然严肃,几乎要让安寄远立刻起立认错——

 

季杭却蓦然一笑,微扬起下巴扔了一颗碧绿的开心果进嘴里,明目张胆地维护包庇,“大过年的,单身不问婚恋、打工不问工资、学生不问成绩,这是基本的礼貌,你懂不懂的?”

 

当即,又换来一阵对季杭的肆意揶揄和围攻。

 

那是头一次,季杭在安寄远面前喝酒,酒精作用下的木头,居然不仅仅是变成红木。话多了,笑得更频繁,坐姿也不再笔挺,叫安寄远新奇得很。

似是知道这个弟弟碰不得,攻击对象,很快又转移到了季杭身上。

 

“季杭,你这样真不厚道!就去年,钱大壮还特地问过你弟弟怎么样了,你回答的什么?啊?你还记不记得?”酒精上头,大家说话的口气都没了遮拦,横冲直撞。这满桌十来个人,也就安寄远一人,被季杭强势地夺走酒杯,一滴没碰。

此刻,正扇动他那大耳朵,一字不想错过地听。季杭与他分别的这十四年,安寄远多少,还是殷切的想要探听。

 

季杭却理所当然,“我又没骗你们,我说的是实话啊。”

 

“你说你们不常联系了!”钱大壮虎躯一震,“这是哪门子实话?才隔了几个月,不常联系能转眼就定科定到你们神外!去年这个时候,他申请都交了好不好!”


“没骗你。”季杭不喜撒谎,哪怕这桌上只有夏冬一个人,真正知道他们两兄弟这十四年来不理都乱的纠葛。

 

安寄远递交定科申请之前,当然没找哥哥商量,也不需要商量。而季杭在他们这届住院医名单上交后的第二天,便借某个他从来不参与的会议之名,亲自去医教科查看意向选择。比顾平生郑重其事通知他那会,要早了整整四个月。

 

“最近这几年,我们确实不常联系。”季杭用手指碾了碾不再清明的眼睛,百无聊赖般的将开心果壳一馕一馕叠得高高的。不知不觉中,酒精正在一点一点瓦解他高筑的心墙,“他叛逆期闹得凶,我说他几句,就跟我翻脸,说我没资格管他。”

 

安寄远抿唇低头,一种不寻常的情绪,正从他身侧这个自以为熟悉的人身上散开。安寄远惶然意识到,原来缺失的这十四年,是会在原本血亲的兄弟之间,填入道道嫌隙。

 

“怎么可能?”严未临夸张地惊叹,“小远什么样的孩子,我们也算看着长大了。以前你对他多凶狠多残忍,动不动就上手要打,也不见他真的叛逆,眼泪擦擦不也乖乖罚站写检讨。”

季杭又笑了下,今天笑得实在有些多。他转头看了眼闷头喝豆沙,喝的满嘴红豆泥的安寄远,也用手指挑了挑自己碗里的瓷勺,“就因为以前对他凶对他残忍,长大了,才知道叛逆知道反抗。”

 

“他能怎么反抗?他还能跟你动手不成?”

季杭玩笑,“那倒是还不敢。也就谎报警情、离家出走、绑架公务人员、当众跟我拍桌子提离职。”

 

“咳咳咳——”黏腻的豆沙猝不及防呛进气道,安寄远咳得满脸通红。

 

“行啊你小远!看不出还挺能耐!”

 

季杭也不知道递个纸巾,看戏似的托着脑袋,看小狮子社死,“不过,会叛逆是好事,会说‘不’就应当被鼓励。我虽然很难被说服,但如果,他只一味服从,那再优秀也不过在我之下。只有学会叛逆,才能够超越我。”

 



有一个木头哥哥是什么样的体验呢?


——肯定是不会在你呛咳时,温柔的递来纸巾的。

 

他永远冷静理性,有不容扭曲的原则,和死板教条的规矩,时常会因为身上的其他责任而委屈了你。

 

他经常严厉要求着你,为你的错误和过失训诫你,又对你抱有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待,以至于一句平淡无奇的夸奖都能让你开心到飞起。

 

他偶尔也会情绪化会不那么冷静,偶尔,指的是,当你奋不顾身跳入泥潭陷入困境时。他确实会为自己的情绪化而道歉,当然,挨打的可能还是你。

 

他从不公然表达爱意和在乎,更排斥一切黏腻的肢体接触,哄人也哄得僵硬诡异,一字一句地教也学不会说好听的话。

 

极少的时候,你也许会有幸听到,他带着稍许愧悔、落寞和遗憾的真心话——

 

那恭喜你,你已成功将他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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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过完年了吗?

远崽木头小硕子还没有。

四舍五入,你们追个文,等于过了两次年。

 


彩蛋是醉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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