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2
清脆果断的敲门声,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同景朝如出一辙的强硬压迫感,面壁的景夕却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便判断出门外之人并不是他那又敬又畏的哥哥。
可就是这不到一秒的犹豫,金属把手咔嚓而落,门板由外向里打开了。
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景夕忍不住腹诽。
“别装了,”看小孩儿绷紧了背脊的样子,季杭在心里发笑,“明知道不是你哥。”
少年的身子巍然不动,哪怕肠子里的小火车急速飞驰,也还保持着张肩拔背的姿势面壁而立,酸酸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遗憾,“我哥呢?”
书桌正中,端端摆了一根黝黑色成人胫骨长度的藤条。季杭的眼神稍作停留,便还是回到那具笔挺的背影上,“现在知道找你哥了?刚刚是谁冲他吼的?”
“才不是啊!”景夕提高音量,满脸自豪理所当然,一副我哥就是宠我怎么着了的样子,“我和哥平时就是这么说话的,哼,你又不懂!”
“哦?是吗。”季杭斜倚在桌边,淡淡看他,“那这番激进狂放的待客之道,也一定是你哥给惯出来的了。”
“你胡说八道!你懂什么?你有弟弟吗??我哥好得很!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景夕跟被踩到尾巴的狐狸似的,被季杭轻轻一挑,忽而激动起来。笔直的站姿微微倾斜,脑袋不由自主地往一侧偏过,显然忘记了刚刚是谁在餐桌上揍人的。
房间里很静,季杭将手掌微微隆起该在桌面上,食指轻轻点落,声音微凉,“你再跟我顶一句?”
景夕同学:……
他怕季杭吗?
也算不上吧……可能有一点儿?最多一点半,不能再多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临界于客套礼仪之上,又不及敬畏,便更说不上驯顺,看到季杭拿自己潜心钻研一辈子的专业技能挑剔哥哥业余的爱好会忿忿不平,可转眼见景朝那甘心情愿打从心底的恭顺和崇敬,又因为感受到了哥哥满腔炙烈的热忱而心生欢喜。
他的哥哥,是很少会表露喜好的人。
季杭是第一个,能让那样优秀的景朝,开口唤一声“老师”便心甘情愿遮盖起所有光芒的人。
景夕微微扭头去看季杭认真平静的侧脸,不由疑惑。哥哥接触过数不清的医学界红人,同诺贝尔奖得主都能大方从容地谈笑风生,这个小小的临床医生,到底有着怎样的人格魅力啊……
“我哥呢?”小孩的气势渐渐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消弱,乌黑的眼珠溜溜地转了两个弯儿。
季杭坦荡荡抬眸迎上景夕躲闪的眼神,明明一点儿都不冷冰冰,相比对自家弟弟时要温和太多,却还是莫名让小夕皮毛发紧,“你在跟谁说话?”
方才还徘徊在墙角的袖珍椰子盆栽上的眼神,倏地收回,直盯乖巧并拢的家居拖鞋。
景夕吞了口唾沫,瘪着嘴不服,“季老师……您知道我哥在哪儿吗?”
季杭的脸色骤然冷了。
他知道景夕其实很聪明,所以一定听得懂,这是绝不说第二遍的语气,“过来。”
乖巧地“哦”了一声,几乎没有犹豫,转身站到季杭面前。景夕竟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的人,同严肃起来的父亲,相似至极。
季杭平静地同少年对视,轻轻开口,“两个事。第一,不管什么情况,有外人在,不能用这种态度对你哥说话。当然,你哥先动手是他的错,这点,我会说他的。”
景夕还没来得及从季杭将自己归为“外人”的惊讶中走出来,便听见那沉冷不容置喙的命令,“回话。”
“哦……”景夕莫名紧张,两只手真像孩子似的绞起了衣角,都没抬头看人,闷闷应道:“知道了。”
“第二,你哥为什么会发脾气打人?”
见景夕瞬间嘟起的嘴唇和神里的不满,季杭眉头一蹙,语气凛然冷了,“想好再说!”
小孩儿打转的眼眸仓皇停下,怀揣些许不安,向上朝着那张严肃顶真的面容看去。可除了撞入那一谭宁静平和的目光之下,再品味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好像忽然便明白了,他大概,是有些怕季杭的。
“因为……”语声轻到能听出明显的呼吸重音,“因为我满不在乎的态度……”
“原来你都知道。”季杭平和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声音里隐隐浸出威严,“明知故犯。难怪你哥要动手。”
景夕还是有些委屈的,瘪着嘴没说话。半响感受到对面渐凉下来的眼神,才碾开嘴唇发出几个不太情愿的音,“你还没回答我,我哥人呢?”
小鹿般清澈湿润、灵动扑闪的眸子,怎么都不想收敛的气焰,还有鹦鹉似的“我哥呢我哥呢”叽歪不停的小嘴,突然就让季杭心里发笑。小远的十八岁正是同他最剑拔弩张的时期,如果也有个人给他这样依赖……
“你哥懒得理你。”
季杭的眼波不动声色一闪,回身瞥过桌上的藤条,“东西收起来吧,你不知还欠着好多策划没写。早点做完,明天去跟你哥认个错。”
积雪被车轮紧密的花纹压实在水泥地上,路边的花坛堆得像松糕一般厚,羽毛般大片的雪花还在纷纷下落,连虚实分道线都变得模糊不清,景夕只好凭借空间记忆,来判断自己所在的车道是否可以左转。
可是,尽管是每天都要走的上班之路,景家小少爷也真的是很少亲自开车。
直到临近路口十米路的时候,自称轻微近视所以从不愿意戴眼镜的景夕,才迟迟看见白底红线的禁止左转标志,这才连忙打灯变道——
咔嚓!
头顶闪过一阵刺眼的白光。
糟糕……好像是实线。
副驾驶沉肃的目光从手掌间的电子屏幕上缓缓抬起,声音是比车载显示器上的零下十二度更加冰凉的温度,“你变道看反光镜了?”
“看……”根本连自己都毫无意识,景夕补救般的看了一眼侧面的镜子,“看了。”
“老规矩,一分二十下。”
景夕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下,“看不清……看不清线啊。”只不过他大概忘记了,若不是因为极端天气,他应该是要跑步去公司的。
微弱又毫无底气的声音被掩埋在身后陆续传来的喇叭声中,景夕扫了一眼显示三十的码数表,才赶紧踩下油门,座椅中间的纸巾盒,因猛然的加速不识趣地滑到后座,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景夕直视前方,尴尬地涨红脸,假装没有看到高架上八十码的限速标志。
“你刹车太急了,雪天不知道保持车距吗?!”
“保持了呀,都换了冬胎了的肯定能停住……”
“变道贴那么近是谁教你的?你车牌上写着景家大少爷吗?人家凭什么让你?”
“他明明减速了的……”
“前面非机动车道那么大的一滩冰面没看到吗?自行车肯定得要避让,你还贴着他那么近干什么?”
“我超他的时候,他还离那儿有段距离呢……谁让他那么磨叽……磨粉呢……”
起初十分钟,景朝还会严厉纠正,可耐心逐渐被弟弟不合时宜的顶嘴消磨得干净,等下了匝道看到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便随手一指。
“下车。”
“哥……”双手好像要把方向盘拔下似的紧紧攥着,景夕望向哥哥的神色里是漫溢的诧异和委屈。
哪怕距离公司的车程已经不到十分钟,可是冒雪步行却怎么都要半小时,更何况,由于今天下午要主持策划竞标,他纵身也就一套衬衫西装,怎能耐得住刺骨严寒。
然而,既然耐心被耗尽,景朝根本不愿再等。
一句话落下毫无反应,景大少爷亲自下车,走到驾驶位置替他亲弟弟拉开车门。刻意看了眼路口的摄像头,语气是被霜雪浸润包裹着的严冷,“临时泊车位停车最长时限是多少?你是不是真的想重新回去考科一?”
许是同样一身笔挺西服的景朝气质太过不凡,修长凛然的身线在这疾风骤雪下格外吸人眼球,一尘不染的肩头上还不及落上几片雪花,便有顶风而行的路人们从锁骨里抬起下巴,往这一立一坐的两兄弟看来。
“下车!”开口成霜的温度让景夕渐渐看清眼前的局势,景朝真生气了。
“哥……我知道错了。”
这般软糯乖巧的认错声从好一个帅小伙子嘴边流出,瞬间夺来周身好几束陌生却惊奇的目光。这冻人的霜雪不知把人的脸皮磨薄了几分,景小少爷毕竟还是要面子的。
然而,景朝置若罔闻,“后备箱里有羽绒服,晨会敢迟到,你知道规矩的。”
车轮滚动带起阵阵飞雪,飘舞飞扬后又落回地面。长期团塞在急救包里的羽绒服沾染了一股阴冷的味道,毫无生气。少年的脚趾隔着上好的皮革在鞋内蜷缩起来,宛如他此刻的心情。
“你一个人来的?”季杭从手底的文献里抬头,恰巧撞到景朝双手托着茶盘,只好无奈用脚后跟关门,缩着脑袋吐舌头的尴尬样子。
大概是景朝鲜有在公司这样没个正形的样子,原本严肃的态度也跟着缓和下来,季杭笑,“小夕呢?”
自从上次擅自作主给老师定了五位数一晚上的行政套房差点被揍后,季杭这次来A市出差,景朝索性就让老师住到家里来。只是家里书房白天太过冷清,进进出出又都是不熟识的管家和阿姨,景朝便在公司给腾出间办公室。
极端天气总会让人敲响警钟的,尤其是季杭。
临床上的创伤病例同天气情况有难以避免的联系。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一幅幅惨痛的画面和一组组令人痛心的数据就不断在脑海里划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直到磨砂玻璃外走过那抹熟悉的身影才渐渐放下。
不过,景朝显然是没有体会到老师一早上循环播放颅脑外伤、颈髓损伤、脑水肿脑疝后的神经紧绷。
“老师吃过早饭了吗?”放下茶盘便转身烧水,“今天喝点茯砖茶吧?生热御寒的。”
季杭抬头凝视那忙碌的背影好一会,“刘叔说,你昨天又教训小夕了?”
景朝愣了愣,“提醒他一下。”
季杭没说话。
自从景朝没收了景夕的驾照车钥匙,便只有景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才允许弟弟摸方向盘。只是,真正严厉板正起来的景朝却一点都不可爱,往日两兄弟一路欢谈的场面不再,景朝的眼底尽是可供挑剔和敲打的错误。一周下来,竟然坐进软皮的驾驶座,都要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设。
咕嘟的滚水声衬托着景朝声音里的不容妥协,“性命攸关的事情,不该纵容。”
季杭看不出情绪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定格在他的身上。
水开了,景朝却不敢动了。
隔了很久,钢笔的尾端在纸页上画了有几十个圈,季杭才复问,“你还没回答我,小夕呢?”
景朝没再避让,“被我罚了。”
“怎么罚的?”
“咚咚咚。”
带着几分急促却讨好的敲门声适时响起,季杭眉间的距离又近了些,“进。”
“阿嚏!”
“阿嚏!!”
“阿嚏!!!”
门缝才刚开启,响亮而突兀的喷嚏声便迫不及待地传入了屋内。景夕放下环在嘴边的胳膊肘,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向里挪了两步……
“哥,季——阿嚏!”
弯腰弓背狠狠一声,揉着眼睛才抬起脑袋来,脸蛋冻得通红的样子,简直乖巧可爱得让人心疼,“季老师,早……阿嚏!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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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别人家弟弟怎么看怎么乖巧可爱
自己家弟弟怎么瞅怎么欠抽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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