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尾迹》第一章(5)

工作环境,职业氛围,还有,与你共事的人,很大程度上,能决定你在这份工作中是否能收获成就,体验愉悦。对于飞行员来说,前两项几乎固定,全国乃至全球范围内的民航环境,可塑性都不高。


工作所处的驾驶舱环境,是在改装训练时,便需要对那上百个按钮如指诸掌的。


所有标准化的程序、喊话、检查单,是为确保不论与谁配合,或在哪个机场起降,都能无需任何磨合便能得心应手。


那么,同飞的机长——归因于机长与副驾驶间历来的绝对权威关系——便成了副驾驶在航程中,是否愉悦顺畅的决定性因素。机长愿意教、愿意让副驾上手,并给予建设性反馈,那副驾能学到本领,也飞行愉快。反之,不论多短的航程都能让本就身处身份劣势的副驾如坐针毡。



“哎哟!连飞三天,我筋骨都硬了。”专属梁铭的痞气目光,从驾驶座上探来,向来打量起陆闻因机舱高度而微微弯曲的站姿,一副标准的双眼皮眯起,“晚上要不要一起做些运动?”


两周以来,共与梁铭六次搭班同飞,陆闻终于对梁铭永远不合时宜的挑逗,稍稍放下戒备。


陆闻将手里的文件递给梁铭签字,摇头拒绝,“我明天还要飞早班。”


梁铭打哈欠,“跟谁飞?”


陆闻如是道,“王满,王机长。”


梁铭伸懒腰的动作蓦然停顿,像是加载失败的2G网络,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得罪谁了?刚来就让你跟他飞?”


陆闻得罪的人,是运行部门的某位刘姓科员。


这位刘姓科员,与前些日子在陆闻的促导下复训不合格的那位飞行员,是什么亲属关系,陆闻听过一遍就忘了。他只知道,那人的职务,是负责飞行员排班的。



寰信有师承的传统。


对于飞行时长在3000小时以下的副驾驶,会派一位相对固定的机长教员作为“手把手”教飞的导师。陆闻在萍城时,游天翔是他的教员,而来到寰城后,是梁铭。


陆闻全部工作时间的一半以上,会排给与梁铭同飞,而剩余的部分,则由运行部排班组随机安排,旨在让副驾接触不同机长的飞行习惯和风格。



习惯和风格——


陆闻想,难道也包括,因为送来的苹果没有削皮,而破口将年轻空乘骂哭吗?


王满的恶名昭彰,梁铭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可真正身临其中,还是很难不心生厌恶。




夏季台风在沿海地区肆虐猖狂,时长仅有一小时多的航线,频繁颠簸、风雨交加。又正直傍晚时分夕阳西落,这趟飞行和起降的难度并不低。


飞机距离机场5海里远的时候,塔台给出降落许可,“AX222,现在能见度1600米,侧风19节,可以降落至20跑道。”


潘湖机场的20跑道配置的是VOR系统,通过地面的雷达系统每三十秒发出高强度讯号,来定位飞机位置,不同于普遍运用于大型机场的“盲降”系统。VOR系统下,实际降落需要飞行员自行完成。


“放起落架,襟翼30度。”陆闻加重语气,提醒道,“王机长,记得交互检查。”


这次飞行由陆闻担任PF,全程负责执飞,而王满承担PM的职责,配合检查。


王满咳了口痰,不耐烦地回应,“起落架放下,襟翼30度。”


机长与副驾驶之间的每一句标准喊话,以及其对应的每个动作和参数检查,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看似死板而无趣的复述,是建立在血和泪的教训上,是为避免低级错误而产生沉重代价,是肩章上的责任,也是飞行员的基本素养。交互检查看似重复多余,却是能够避免人为失误的有力保障。


前挡外依然乌黑一片,雷雨以扑倒之势倾盆而下,天气情况的恶劣让陆闻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对抗王满的恶劣态度。


“高度再下啊,现在才500,等什么呢?”王满对陆闻的一板正经表示嗤之以鼻。


陆闻深呼吸,“下高度400,王机长,决断高度是330英尺,跑道再不可见就复飞了。”


脑海中闪瞬即逝,是那日与梁铭同飞时,面临下降高度临近决断,能见度却极低的状况。陆闻不禁想,自己的语气,是不是也与那人一样,足够坚定、镇静、不容置喙。


大概,是没有的。


因为,王满旋即对陆闻的谨慎给出当头一棒,“怎么可能不可见?艹,塔台报能见度1600米,比最低降落能见度高一倍,急什么,往下下!”


言下之意,这种能见度下,再无法降落,全然是因为技术差劲。


驾驶舱内的压抑气压,被雨水和黑暗反复冲涮渲染,陆闻的心跳在那19节的侧风下动荡不安起来。他确实是这趟航班的操纵飞行员,但职位上,他是副驾。


陆闻肃然喊道,“350英尺,跑道不可见,准备复飞!”


“再降一点,前面两趟航班都降了,你怎么就不能降?!”王满反驳道。



是应该听命于资历比自己更高、职位是自己上级的机长,还是应当相信自己的判断,按照标准程序复飞?


一颗摆锤,在陆闻心中左右摇晃。


定夺却只在一念之间。


“决断!复飞!”陆闻直接按下TOGA按键,机头开始上升,“加油门,襟翼15!”





机舱通往候机楼的廊桥上,前后无人,乘客和乘务员早就走进候机楼,只剩下远处几位机务仍在忙碌。


窗外,依然雨声磅礴,夜黑风高。


王满指着陆闻的鼻子,怒喝道,“我是机长你是机长?!你才开了多少小时就敢跟我对着干?你算个什么东西!!”


陆闻面色铁青,冷声回驳,“我只是按照标准程序降落,决断高度都没见到跑道,就是应该复飞。况且,塔台给的能见度——”


“能见度怎么了?!能见度在你降落的时候还有1600!后面才变的800!该降落的时候被你一犹豫才会错过时机!”


陆闻紧紧蹙着眉头,“如果能见度的观测到通报有延迟——”


王满根本不容他说完,直接打断,“有你他妈的延迟!你知不知道我今晚还有事?!你他妈乡下来的毛孩子不用回家不代表别人也不用!备降到这破地方你告诉我怎么办?!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想怎么样,还想顶嘴?”


陆闻的眼角缀着霜。


他的目光远远环视整条廊桥,空无一人的冷清包裹起夜晚的停机坪。他眼神微微向上飘移,虽然,备降的是个流量极小的小机场,但是,陆闻仍需要确保,廊桥和候机楼周围,没有能够捕捉到二人的摄像头。


“砰”!


陆闻乍然抬腿,一脚踹在王满下腹。


——————————



这次的降落的素材,来自于2014年复兴航空坠毁于澎湖马公机场旁的GE222航班。当时天气情况瞬息万变,塔台给到机组的能见度有延迟。在下降到最低决断高度时,机长在没有看见跑道的情况下,继续盲目下降高度,错过复飞时机,最终坠毁于机场边的西溪村。

事故造成48名机组人员和乘客罹难,地面五人受伤,愿逝者安息。




一个可可爱爱的段子:

  







《尾迹》第一章(4)


游天翔的声音很浑厚,字句间掺有独属中年人的深稳和笃定,“小陆,这个点,吃饭了吗?是飞完了还是一会还要飞?”


陆闻坐在酒店的玻璃书桌前,“啪”的一声将展开的绿皮笔记本合起,那些积存于回忆深处、却轻易便能够占据他情绪上风的悲恸记忆,也被牢牢封存于陈年笔迹里。


他牵强而刻意地放缓语气,试图掩盖不经意从牙缝间散出的阴鸷气息,“我吃过了,游伯呢?”



“我可早吃了,上年纪,吃太晚消化不了。”哪怕相隔上千公里,陆闻依然能隔着电话,感受到游天翔盈盈的笑意,“你今天是跟梁铭飞的?”


陆闻右手转笔,左手托手机。锋利的浓眉本就出落得刻板规正,再凝神思虑正事时,总叫人无端压抑。


就是电话里那温和的气息,也并没能软化他的锋锐棱角,“他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哦?是吗?”游天翔似是并不意外。


“也可能是公司里流传的那些传言,总是针对他的私生活,我没有想到——”陆闻沉思片刻,也找不多合适的措辞。


游天翔顺势接话,“你没想到,他的飞行技术很突出,性格也算不错,没有少爷脾气,比很多资深机长都更好相处。是吗?”


陆闻哑口无言。


飞往岭东的这次平流雾中降落,梁铭处理稳健、决策果断,更难能可贵的是,梁铭对复飞的态度没有一丁点消极贬义,坦然面对可能的失败,冷静镇定的样子,同他私底下那股邪气和俏皮霄壤之别。



可是,陆闻并不愿意承认,“我都不知道,游伯之前就认识他。”


电话那头伴随着明显的停顿,游天翔的声音才姗姗传来,“寰信的机长,我有几个不认识的。”


在萍城的时候,陆闻刚从飞行学院毕业,跟的最多的机长,便是游天翔。

如今的游天翔,是寰信飞行时长榜前五的资深教员机长,他这大半辈子,不是在飞,就是在去飞的路上,手上带过的副驾和机长自然是不少。


包括陆闻,包括梁铭,自然也包括——


整个寰信上下,都鲜少有人愿意提及的名字。


“陆闻,”似是游天翔也想起些什么,突然语重心长起来,“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放不下那件事。违背你父母的意愿学飞行,离开老家去寰城,都是为了你哥吧。可是,这跟梁铭都没有关系,你没必要那么敏感。”


陆闻的声音忽而一沉,“不跟梁铭有关,梁家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游天翔劝说道,“小陆,我带了你哥那么多年,我了解他的脾气,他一定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而跟自己过不去,多少年了,你也该往前看了。”


八年,刚好八年。


这些话,陆闻听了八年了,可这八年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陆闻并不准备多说,对这件事,他有自己的计划,谁都难以动摇。


打这通电话,本是道谢的,“游伯,护理院阿姨打电话给我了,说您给送了凉席和夏被过去,麻烦您了,等这次回来,一定请您吃饭。”


“小事,我也是顺道。”游天翔的语气轻松很多,“你放心,你妈那里一切都好,这两天天气明朗,她心情也好了许多。我去的时候,她一连说了好几句话。”


陆闻母亲自多年前被诊断为严重抑郁后,辗转了多个护理院。陆家出事后,曾经的亲戚好友众叛亲离,大难临头各自飞。陆闻来到寰城,母亲那里,唯一可以托付的人,便只有游天翔了。


“有劳游伯。”


游天翔只连声笑,“你要是对别人也这样客气,改改你那破脾气,也不至于成天被告到飞行部了。”



游天翔所言并不假,才到总部两周,陆闻便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



————————




为了骗粮票,我请来了隔壁xx和xx来评价一下两位主角。









她还是医学生时,就会被问询远房亲戚的病情。



患者常是些老人,七十到九十岁,离她很遥远,像是上课时所用的案例。



她常和同学一起翻教科书,试图为这些遥远的案例找出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正确答案。



带着求知欲和新鲜感。





后来,她工作了。



逐渐会有同学来找关系求床位,患者大都是同学的父母,曾经也有过几面之缘。



只是那消瘦衰老的面容,怎么都跟记忆里的样子重叠不起来。



年纪还很轻,真可惜。



这种时候,她会想到自己的父母。



会提醒他们做筛查,要求他们日常报备安康。






再后来,问诊的,变成了同学本人。




“这是谁的CT?”


“是我的。”


“不可能。”


“哎!别闹,快给我看看!实话实说啊,我相信你才来问你的。”




她看着同学,仿佛看见了自己。








《尾迹》第一章(3)



那样挑逗的眼神、不明所以的媚笑,很难让人觉得梁铭是在究责。可陆闻还是淡淡回应——


“抱歉。”


梁铭挑眉,“抱歉有什么用?”


陆闻漠然地回头,目视一览无余的晴空,“素闻梁机长宽仁随和,不至于这点小事就要大动干戈吧?”


梁铭轻佻地舔了下嘴角,眼尾扫过陆闻搁在左腿上微微握起的十指,“啧,真没劲。听说,你上次复训的时候愣是把搭档给弄不合格了,原来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啊,还亏得游叔叔向我引荐你呢。”


游姓本就少数,而航空产业的游家更是无人不晓,游家子弟若非在空军,便是在民航,世代学飞。


陆闻惊愕地扭头,“你认识游机长?”


梁铭被他突然的语气转变吓了一跳,转身从柜子里取来矿泉水压惊,又报复性地将100毫升水分五次下咽,半晌,才像是终于想起来要回答问题。


他凑近陆闻,坏笑地眨了眨眼,温热的鼻息绵长地扑向那张紧绷的俊脸。


识多见广的梁少爷忍不住感叹——长得,可真好看啊,明明是乖乖男挂的,怎么就带刺儿呢。


“反应那么大。”梁铭紧盯那漆黑的双眸,片刻不离,“难不成,你和游叔叔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寰城飞往岭东的航线很快,全程才不过一小时二十分钟。


临近机场的时候突然出现山地地形中常有的平流雾,能见度骤然下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陆闻便感受到,身边那个方才还在对讲机中同乘务长调情的男人,骤然严肃起来。


梁铭扫了他一眼,“走不出雾区就复飞,做好准备。”


陆闻从一旁的资料包中抽出复飞检查单,“好。油量还有近一吨,足够盘旋一阵。”


进近台传来通告,“寰信2185,现在机场能见度800,21号盲降进近。”


飞机的高度仍在平稳下降,一片蒙蒙大雾竟奇迹般的逐渐驱散,岭东的跑道灯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100,80,50……”系统开始提示距地高度。


梁铭缓慢前推操纵杆,后轮与跑道接触,机身一阵轻颤,飞机平稳落地。


机师与机师之间同飞一整个航线,哪怕再平稳无恙,起落间也能探出对方水平高低。这个第一印象轻浮放荡的少爷机长,似乎,也不是徒有虚名。


很快,塔台的声音便验证了陆闻的想法,“寰信2185,你这落地不错啊,你前面两架都复飞了。左边C4出口出。”


被夸奖的梁铭机长再次恢复那一脸俏皮,得意卖弄得向身边的陆闻眨了下眼。


那眼神被午后的阳光折射得闪亮闪亮的,明朗却不刺眼,陆闻用指甲狠狠扎了一下手心,收回视线。



在岭东的停留时间长达六小时,下一趟航班要到晚上才飞,公司替乘务组安排了酒店。梁小公子当然不舍得放过这绝佳的社交时间——


“换个衣服洗个澡,半小时后酒店大堂见,认识一下新调来的副驾驶。”


把陆闻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小姑娘的语气娇嫩细腻,“半小时哪够呀,我们还要化妆呢。”


梁铭的眼神立刻柔软下来,痞气的笑容爬上脸颊,“化妆?你今天化妆了吗?我还以为这是素颜呢……”


乘务长舒瑞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行了大少爷,赶紧吧,就这一两分钟都不放过播撒你的魅力。”


那天,是陆闻从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梁铭。虽然,这个男人的名字和照片,曾出现在各大航空报上、民航人内部的论坛和群聊里、人口相传又难辨真伪的传闻里,自然,还有那本暗绿色的皮质笔记本上。


幽默、健谈、随性,毫无机长架子,言辞间总不经意便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浪荡风流,对于身边人的阿谀奉承显现出一种纯天然的来者不拒。


又不仅仅是这样。


仿佛,永远都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


“梁机长,上次调去客舱服务部那个小狐狸精,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梁铭赶紧撇清关系,“得了吧,瑞姐,您都知道那是小狐狸精了,哪能符合我的品味啊,我还是喜欢您这种,成熟有韵味的。”


舒瑞侧手给了他一肘子,“少来这套,那一个月你成天和她飞一个航班吧,然后她就如愿以偿去行政了,不是你还有谁。”


梁铭闷了一口可乐,眉毛轻扬,“今天的主角是我们陆副驾啊,别光说我啊,陆闻,要不你做个自我介绍?”


低头吃菜的陆闻茫然抬头,面向圆桌旁的大家炙热期待的眼神,无趣、但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地说道,“大家好,我叫陆闻,刚从萍城调来总部的副驾,请多关照。”


“萍城好啊,四季分明,水土养人。”隔壁的女孩儿问道,“为什么要来我们这大北方?”


陆闻眉眼微低,语气和这瓷碗里的丝瓜蛋花汤一样淡,“总部发展好,就来了。”


“结婚了吗?家人也都在萍城吗?”说话的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大圆眼闪啊闪地盯着陆闻,满脸友善的好奇。若是放一个看不顺眼的,陆闻是绝对不会回答这类问题的。


“没结婚,家人在萍城。”


舒瑞搭话道,“那是怎么入行的,家人有干这个的吗?”


木质筷头间夹起的一粒花生“哒”的一下掉回盘里,陆闻低着头,仿佛毫无波澜,“爱好,从小就想开飞机。”



陆闻不喜欢社交,更厌恶人群。礼貌性地与大家聚完餐,待众人再提议要去KTV的时候,借口自己昨晚没睡好,先回酒店了。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


至少他知道了,梁铭那该死的媚眼,并不是仅仅对他一个人的。


还好。陆闻长呼一口气。


回到酒店后简的洗漱,看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才有机场巴士来接,陆闻躺在床上想要歇息一会儿,却怎么也难以入眠。


终于,他翻身起床,从飞行箱的夹层里,抽出那本暗绿色的笔记本,封皮是质感醇厚的牛皮,纸张却已经微微发黄。


陆闻用手指拨开书签,墨迹迥异的文字赫然印入眼帘——


梁铭,身高183,体重68,裸眼视力1.0。毕业于首都空军民航学院,飞行时长8000小时,主飞B747/737。梁家独子,大姐梁筱,二姐梁薇,父梁元峥,母华知欣。


……


剪报、彩照、写满字迹的便利贴,让原本轻薄的纸张变得皱皱巴巴。


陆闻用指腹轻拂过那些陈旧的字迹,胸口激荡的愤怒再一次冲破心房,难以平复。


他拿出手机,打开联系人,找到游天翔,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对于手把手教他飞行,又是全寰信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陆闻很信任。


“游伯,我今天,见到梁元峥的儿子了。”


————————






《尾迹》第一章(2)

 

吱——


一道尖锐刺耳的刹车划破慵懒的午后长空,法桐上的知了像训练有素的交响曲演奏家们,不约而同地停下鸣叫。


树底下,赫然停了一辆明亮鲜红的911。


保安大爷挥舞蒲扇从门窗敞开的保安亭内踱步而出,半睡半醒又大摇大摆的模样,颇有几分“此路是我开”的气势。


“你……你、你会不会开车啊!”大爷用蒲扇指向门口的车牌智能识别器,“不知道靠近栏杆的时候要慢一点?!你开那么快怎么——”


大爷话没说完,迎头便撞上了从驾驶座“蹦”出的梁铭。


“喔唷!吓我一跳!!”


没错,事后保安回忆,就像那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似的,也不知这么矮的一个车怎么藏得进这长胳膊长腿儿的个儿。


“叔!我要来不及了!”梁铭一身大爷同款的纯白色短袖T恤和棉质灰色短裤,展开他那两米大长腿,单手撑住引擎盖就从驾驶座跳到右侧。肩上挎着一个单肩包,手里拿着母亲大人的爱心早餐,磕磕碰碰地从副驾掏出飞行箱。


正要往民航大楼飞奔而去又是一个急刹车,转身将口袋里的车钥匙扔给满脸莫名的保安,“叔!帮我停个车啊叔!钥匙我下班来拿!!谢啦!”


“谁是你叔——喂!!”


年轻人身后那一溜烟儿还没来得及被风吹散,保安亭里又晃出个大爷,“嘿!那小子休假回来了啊!”


“谁?这你认识?那你去给他停车,我可不碰那玩意儿!”


“怕什么?整个寰信都是他的,还怕他自个儿碰瓷不成?”




梁铭可没有这个觉悟,每天过着打工人的生活,就为了图点零花钱。


脚踏风火轮一路狂奔,跑进位于二楼的飞行员报道中心,手里的行囊往门口沙发一堆,从双肩包里捞出电子工卡便往角落里仅有的两台酒测仪冲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老师们徒儿们行行好吧,今年要是再迟到一次我爸肯定要把我家法处置了!让我先吹吧!”他梁铭嘴里机关枪似的开着炮,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会,直接插队到第一个位置将工卡贴上读卡器。


滴——


一分钟都不差。


“呼!”


长呼一口气。


吹酒精仪、签署健康情况申明、打印飞行任务单任务书,下午班一共三段航程,凌晨两点返回寰城。打卡的流程并不复杂,可奈何那陈旧的航务系统连的是2G网络,也不知是报道中心的空调开得低,还是周围一众西装革履的机长们观猴似的眼神,梁铭只觉得寒意甚浓。


没办法,系统加载的时间里,梁少爷只能硬着头皮回应周围人殷情的尬聊,“哈,哈哈,是啊,刚回来,这不是,倒时差呢,睡晚了。”


“董事长和夫人没跟你一起去?”


“那老头——”嘻哈的语气戛然而止,梁铭清了清嗓子,赶紧改口道,“那劳——劳动模范,哪能跟我一起呀!”


梁铭早已习惯了公司上下的人同他聊天,三五句就能将话题往他爸身上转。作为寰信航空董事长梁元峥的独子,哪怕上头也有两个能力出众的姐姐,即便不争不抢,大家依然会觉得,他这年纪轻轻的机长,今后将会成为给大家发工资的老板。


“可有什么艳遇?”说话的人是隔壁队伍中的一位老机长,“小梁这转眼也三十了吧,该成家了,再晚梁董可就急了。”


梁铭一副蹙眉忧郁、焦灼难耐的模样附和道,“可不,我也想啊!谁让女孩子觉得我长得帅就花心,男孩子觉得我话多不靠谱,不男不女的又图我那拮据的零花钱——余伯伯,要不您给介绍一个?”


家里仅有一个未婚独女的余姓机长听罢脸都绿了,公司上下谁不知道梁小公子男女通吃、老少皆宜、来者不拒的“交友”作风,哪家的正经家长会希望把自己孩子介绍给梁铭,简直就是往狼窝里推。


“这,我们介绍哪有梁董事长亲自介绍的高质量啊。小梁要是自己不好意思说,我们几个改天跟董事长提提?”


梁铭挥了挥手里的资料包,嗤笑一声,“再让我爸介绍,余伯不如先给我找个风水好的坑?”




作为梁家独子,梁铭在这寰信民航大楼独享一间休息室的待遇依然是有的,哪怕他确确实实是一个需要向父亲伸手要零花钱的败家子。打完卡吹完酒测,梁铭终于得空抱着他的行囊走进休息室换衣服。


今天是他第一天见这位萍城基地调来总部的副驾驶,据说并不是个好相处的善茬。


人靠衣装,换下运动装束的梁铭,也在这络绎不绝的民航大厅内,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精心熨烫过的黑色制服搭配肩章上闪亮的四条杠,西装纽扣难得被扣得如此服帖,更衬出梁铭修长挺拔的身线。年轻总是加分项,即便套上象征成熟稳重的制服,那从骨子里透出的清澈少年感,也随他洋溢的笑颜发散进周身的空气里。

他笑起来,眼角特别软,双唇却只露丝丝的缝隙,即便下颚线的弧度依旧硬朗,也完全没有一丁点富家少爷的城府和高傲。

甚至,还向陆闻伸出爪子,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梁铭,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与你搭档飞航线。身高183体重68公斤,裸眼视力1.0,体脂13%,六块腹肌,两块胸肌。”


这般特别的自我介绍,将陆闻从对方太过夺目的容颜中抽离出来,他眉头一抽,将自己那冰凉的手心对准梁铭滚烫的掌纹,点头回应,“你好,梁机长。我是萍城调来的副驾驶,飞行时长2k6——”


“叫我名字吧,或者叫哥也行。”梁铭显然对他的履历完全不感兴趣,“没有特殊情况,别叫我机长。”


有职务尊称职务,没职务尊称机长,这是飞行届不成文的规定。特殊情况才能叫机长是什么奇怪的爱好?陆闻当即皱了眉,可惜,梁铭并没有看见他莫名其妙的嫌弃样,直接绕过陆闻坐到他身后的会议桌边。


机组的航前准备会千篇一律——航线选择、起落机场、航程天气情况、飞机状况。


作为副驾驶的陆闻一板正经地低头读数据,正襟危坐的样子与邻座梁铭撑起脑袋快睡着的状态格格不入。他说什么,梁铭都仿若没听进去似的,不是胡乱点头,就是在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对答声,不然,就是对邻桌的空乘挤眉弄眼。


唯独陆闻在基于对航线和机场的熟悉度以及天气状况,提议由自己担任PF操控飞机时,被梁铭断然拒绝,“不行。”


陆闻疑惑地看向如梦初醒的梁铭,大概是梁铭从头到尾的姿态都太过轻飘,让陆闻冷不丁对这位机长的决策冒出质疑,“为什么?”


“因为我们第一次搭档。”





绕机检查、收油单和舱单、飞机推出、跑道滑行、申请起飞,整个程序按部就班。


“寰信2185,下一个路口右转,前往3C跑道外等待。”


飞机进入跑道,陆闻确认道,“起飞前检查单完成。”


自从坐上驾驶位,梁铭的声音骤然就变了调,他推动推力手柄,喊话道,“调定N1至50。”


发动机的轰鸣骤然聚起,像是一团巨大的漩涡要将这庞然大物吞没。作为交互检查的一部分,陆闻检查手柄位置,“50,稳定。”


推背感逐渐增强。


“起飞推力设定。”


“100节!”


“V1!”


“抬轮!”


“正上升率!”




那是陆闻和梁铭第一次共同执飞一个航班。


是一台B767-2J6ER客机,配备两台JT9D引擎。


在诸如此刻的狭小驾驶舱内,他们会经历艰难的对峙、会有难以忘怀的回忆、也会相拥而泣、会十指相扣、会将身体完全交付于彼此。



然而,那一刻的陆闻还全然不知。


黄昏在梁铭锋利的侧颜上包裹了一层柔软的金边,这张脸与他记忆里无数次出现在屏幕里、报纸上的梁铭重合交汇,让陆闻有些失神。



这就是梁家独子,是梁元峥唯一的儿子,也是原本应该——


“陆闻!”



梁铭陡然抬高声音,“走神了?”


陆闻匆忙收回视线,凭借荡漾在空气里的回音,抬手按下收轮键,复述道,“收轮。”



发动机的轰鸣持续侵扰耳膜,风挡外头是万里无云的碧蓝如洗。


直至飞机爬升至巡航高度,二人配合完成爬升后检查单,梁铭的脸上才又挂上一丝意味不清的笑意,“陆闻,起飞时都能走神的副驾,你知道,该受什么样的惩罚吗?”


——————


所以,为什么不让叫机长呢?






《尾迹》第一章(1)


狂风席卷骤雨,将沉闷的雨水连结成无数条长鞭,狠狠往咫尺之外的玻璃上抽打。夜幕下的城市星火,与机舱内繁复的仪表灯光连成一片。


发动机的嗡鸣、雨打机身的轰响、自动驾驶解除的警报声,混杂在进近台的播报中,辨析不易。


“着陆前最后检查,所有警告按压,起落架放下三个绿灯,襟翼25有绿灯,舱门开锁,雷达未关闭。”


低沉的嗓音来自陆闻,远近闻名的闻——航校期间因成绩过于优异,毕业前一年就被各大航空公司相继追逐,毫无悬念选择了目前如今国内三大航空巨擎之一的寰信航空。不同于平常人家24岁的年少张扬,他冷淡、孤傲、少言,远近闻名的不好相处。


叮!


自动驾驶的解除,飞机退出巡航模式,所有飞行轨迹皆受飞行员直接操控。


陆闻向耳机中的空管申请,“能见度低,3456申请降高度。”


进近台给出回复,“寰信3456,可以下高度到900。”


“下降高度900,寰信3456。”


陆闻在右座,担任此次航班的PM,负责飞行中的检查和监控,他身侧的左座,是本次航班的操纵飞行员PF。①


“航向三洞五,方向幺五洞。襟翼30。”


PF交互检查,“襟翼30。建立盲降。”


穿越云层,机身略微颠簸,进近台向陆闻交接,“3456联系塔台118.55,再见。”


云层下雨水滂沱,在风挡玻璃上糊成一片。地面的跑道指引灯在这般水雾晕染下,如粼粼闪烁的湖光。


浩瀚夜景,陆闻却无心欣赏,本就不苟言笑的眉眼微蹙起来——视线极为不佳。


他扫了一眼仪表盘右侧的实时数据,提醒道,“注意高度,还是太高。”


塔台的播报声接入耳机,“3456,汇报航向,地面风330度,2米每秒。决断高度60米。”


决断高度是飞行员需要决断是否继续降落的最低高度,如果飞机在下降至决断高度时,飞行员还无法目视跑道,或出现其他特殊情况,必须操控立刻复飞。


陆闻抬手扭动旋钮,并回拉油门,“航向选择3,决断高60,地面330度,2米。油门预位。”


PF低头确认手杆位置,“航向3,油门预位。看到引进灯,正前方。”


黑夜中,幽长蔓延的跑道引进灯逐渐在视野里清晰,机头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高速度,冲破如瀑般的暴雨逼近跑道。


“决断高!”这声喊话代表飞机已经降落到决断高度,陆闻的声音更沉了,“下滑道太低了!注意速度,太快!”


仿佛是在验证陆闻的观察,机舱内紧接着放出地面迫近警告系统的警报声,“Glide slope! Glide slope!”


“速度没事!油门保持!”驾驶位置上的PF绷紧心弦,语气不自觉亢奋起来。


为时已晚。


飞机以283公里/小时的超速度,俯仰角负1度的姿态,前轮、主轮同时接地!


速度过快、下降率过高、未能建立正常着陆姿态,一系列的人为失误致使飞机在着陆时触发海豚跳②。


咚!咚!咚!


机舱晃动剧烈,碰撞声不绝于耳,飞机三次重触地后,主飞的PF终于决定复飞,可惜他并不知道,此时的飞机结构已经因为撞击而严重损毁。


就好像在最危险的路段、最强的暴雨、最大的心理压力下,驾驶一辆半失控的汽车。


“复飞复飞!襟翼15!”


机头正在上升,飞机再次脱离跑道,进入复飞航道。


滴!滴!滴!滴——


由于机身结构损坏,机舱内警铃四起!


操纵杆失去控制、雷达丧失识别、起落架无法收起,只剩下持续鸣响的警报扰乱人心。


滴!滴!滴!滴——


毫无意外的,再次尝试落地时,尽管机组将驾驶杆一拉到底,仍旧没能改变飞机大角度俯冲落地的姿态,3456号航班以421公里/小时的速度砸向地面。


飞机解体。


轰!




驾驶舱的灯光猝然熄灭,方才还飞扬着瓢泼大雨的玻璃外一片漆黑。


“模拟训练结束,你们可以出来了。”教员平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模拟训练以坠毁为结局,讲评室内自然没有两位飞行员的座位了。


方才坐在左座上的男人紧紧扣住双拳,呼吸沉重而急促。他堪堪站稳,眉目慌张无措,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与之神态截然相反的,是身侧的陆闻。


陆闻双手背后、挺拔如松。剪裁合体的西装制服上绣着闪闪发亮的肩章,没了模拟机内昏暗灯光的遮掩,他那俊气中渗出冷漠的神情也一览无余。肃穆的眼神聚焦在训练场墙面上的宣传语处,哪怕资深年长的教员就站在他一米开外的距离。


“陈教员,对不起……”主飞的PF飞行员低头道歉,沮丧溢于言表。


陈国培抬手打断男人的道歉。


他面容慈善,脾气又素来和祥,可温柔的性格并不影响他一丝不苟的行业作风。飞行员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黄金时期,经验成熟、履历丰富、技术熟念,能够在地面上做训练检察员,不用倒班飞航班,是许多飞行人都向往的归属。


“没事。”陈国培气息平稳,身靠椅背,他抬头扫视二人,翻开手中的飞行模拟机记录单,其实倒根本没什么可参考的,因为,“起降中事故,导致飞机坠毁,此次训练成绩为不合格。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在职的航线飞行员,不论大小,每半年都需要进行一次复训检查,检查若不合格,代价是惨痛的。


陆闻掷地有声,“当然有问题。”


成绩优异、脾气古怪、没朋友多敌人,陆闻的性格和他那张迷死人的脸一样,在整个寰信人尽皆知,身为资深检察员的陈国培,自然也早有耳闻。


他收起记录单,不慌不忙道,“说说看。”




“今天我的任务是PM,在降落过程中,我曾两次提醒主飞的PF,速度过快、高度太高,意见都没有被采用。他的一意孤行,是导致这次事故的主要人为原因。”陆闻一点不客气地评判,“在飞行中,主驾驶就比副驾驶副多了决断权,况且他飞行时长比我多,自然就肩负更多的责任和权利。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我提建议他不接受,上手接管引发矛盾显然也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我做了我该做的,他却愚蠢得盲目自信,凭什么分到一个这样的队友,我也需要一起加场补考?我不同意。”


陈国培皱眉,将手中的记录单合起,放回身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资深飞行员,如今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如果是真实飞行情况,你明知机长做错了,也任由飞机坠毁,让几百人为你的骄傲灵魂丧命?”


“当然不会。”陆闻挺胸昂首,面容冷峻,“大雨中着陆,按正常操纵方法应当减小油门并带杆,根据跑道灯光的变化情况使飞机退出下滑姿态,将停机角保持到737规定的-0.79至-1度时接地。驾驶舱第一次出现下滑道低的警报后,更要收油门,如果未能正确目视跑道,也应在决断高度之前复飞。”


“那你为什么不做?!”陈国培肃然冷下脸,怒斥道,“八该一反对都当饭吃了?机长不接受你的建议你就不作,有没有一点团队意识?人命都是儿戏吗!”


人命都是儿戏吗?


陆闻背在身后的双手登时攥起拳头,手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剧烈翻滚的仇恨像是要从骨髓里爆破而出。


他竭力掩饰神情中的异样波动,用低头的动作掩盖血淋淋的目光——


人命非儿戏。


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你们。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陆闻用三个深呼吸调整气息,再抬眼,惯有的清冷又将那化不开的悲愤情绪冻在心底。他垂下眼皮,扫了一眼身侧的男人,“模拟训练,将错误放大,长长记性,有什么不好的?”


———————



①PF:pilot-flying,两位飞行员中主要负责操纵飞机的

PM:pilot-monitoring,两位飞行员中主要负责监控航程的

机长和副驾是职级,就像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等等,是附属在这个人身上的。

而PF和PM是职能,就像某台手术的主刀、第一助手、第二助手等等,是短暂(某个航程中)的任务分配。在每一个飞行阶段,PM和PF担任的职责都是不同的,例如起飞时,是这样配合:

null

PF可以由机长担任和可以由副驾驶担任,PM亦然,按照天气、航线复杂程度、机场熟悉程度、教学需求来决定。

例如,这趟航线非常普通、机场和天气条件都非常好的情况下,副驾驶更可能为PF。如果天气特别不好、航线复杂、对机场不熟悉,机长都不是很有把握,那肯定就自己操纵飞机了(PF),让副驾驶(PM)跟着学。PF和PM是可以切换的,一旦机长认为副驾驶操作不当,可以随时接管PF。

②海豚跳,顾名思义,就是当飞机触地后跳起,然后又重落地,再跳起这么一系列的弹跳。通常是由于,飞机落地时前轮先接地引起。

***这起模拟事故参考的是97年南航cz3456在深圳黄田的5.8空难,百度能找到事故调查报告。望逝者安息。







《尾迹》:放个文案




社会外放招蜂引蝶浪荡小少爷_梁铭

x

孤冷淡漠别有用心隐忍偏执狂_陆闻








不论是哪个国家、哪片领土,所有今时今日的航空安全,都是建立在前人的血泪之上的。




民航史上最年轻的教员机长,即将迎来他人生中第一位带教副驾。




“我志愿投身民航安全事业,坚决执行飞行纪律。怀进取之心,立凌云之志,永远忠于飞行员职责。”




推出、滑行、起落、巡航。




绚烂的日升日落照耀出年轻人坚毅的侧脸,无云的万里晴空掩不住眸间波澜。




“不然……你还是忠于我吧。”




人们都说,梁铭凭借少公子身份,才得以年纪轻轻坐上高位。却私生活靡乱,浪荡不羁——


梁铭非良民。




“你知道,我是谁吗?”




人们还说,陆闻少年得志,技压群雄。性格却清高孤冷,少言寡语。各行其道且相安,非意相干常碰壁——


陆闻不温和。




“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居心、知道你的过去、知道你恨之入骨的仇。




“决断!跑道不可见!”



“复飞!襟翼15,正上升!”



“收轮!”




可人生不是开飞机,没有精准测算的最低复飞高度,没有塔台机组的精密配合,没有万千模拟演练后萃取出的精湛技能。







人,只活一次。






期待吗?




他们的未来——




会是相拥坠地的粉身碎骨,




还是携手翱翔的万里之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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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要向“社会主义兄弟情”向的文伸出颤抖的小爪子了!!!



希望大家能喜欢啊!



飞行员这个职业背景我想写有段时间了,但是最近太忙一直没时间脑,这个设定又是需要学很多新知识的,外加上隔壁那两位打得水深火热,实在是没有头脑分给新文。



虽然但是……


……


……



你们懂的!




先放个文案,我就去给远崽发糖!!



所以你们要记得给我投粮票(远崽:妈你是在用我的糖给别的儿子拉票吗?



是的,没错,摸摸头,谁让《安歌》既不悬疑也不幻想更不喜剧呢!要是出个#甜文组#那你肯定是第一啊!乖!




言归正传!



彩蛋是某种交通工具(⁎⁍̴̛ᴗ⁍̴̛⁎)


也是……


对这个文尺度的定位


不会太xx,也不会太xx


反正挺xx








《等》


1


“找谁?”

“俺找王永富。”

“我们这儿没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

“不会吧?俺儿子,就在这儿上班啊!”


雨天。


湿透的布鞋在光洁瓷砖上留下两排黑压压的脚印,保洁阿姨碎碎叨叨,因为我的到来给她带来了额外的工作。

拖地的动静,像我在田地里翻土。


我有些抱歉,又有些尴尬,毕竟那一身破烂工装在左右穿梭的白领中算是异类,我在他们的眼里看见警惕。


扯开嘴笑了笑,想表示我并无恶意,又掂了下背,将红蓝布编织袋驮得更高些。

“那是俺儿子,王永富,在你们这儿干那个……”我一时记不起来,“就整天对着个电脑的那个,叫啥来着……”


“不是,叔叔,我们这儿就没有王永富这个人!”

我不甘心,“俺能进去找找不?”

姑娘看了我一眼,“不行,现在上班时间!”

“没事儿,俺在这儿等!”


2


“爸!你怎么来了?”

“哎!儿子!”我爸仰头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长满黑斑的碎牙,“就知道俺没找错地儿!”


前台满脸不可思议地确认,“王昭,这是你爸爸?”


是的。

我改名了。


我长大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农村,小到我已经不愿意提及它的名字,仅以换来询问人的满脸疑惑,和语气词中不经意的居高临下。

母亲从小病重前几年才离世,父亲是农民,偶尔也靠收垃圾去县城里卖钱为生。

我从小独立、坚韧、好学,来上海读大学时,生活费靠自己打工,学费家里出一半,另有国家救助金。


可是,你们永远不会懂得,阶层就好像是命运的魔爪,在我拼命努力向上爬的时候,无数次攥住我的脚踝,欲将我本不稳固的身躯拽回泥潭。

是我的穿着和品味、是我吃饭走路时的举手投足、是我无意中漏出的闭塞世界观——它们像蛛网般盘踞在我整个生活里,大到面试中的窘迫,小到,我的名字。


永富,庸俗极了。


我对前台的姐姐尴尬笑了笑,拉着父亲走进楼道里没人的角落。


3


我的儿子是我们村上这代年轻人里最优秀的。


我总向隔壁邻居炫耀,他在上海一家大公司里做白领。他们问,什么是白领。我回答说,你怎么这都不知道,就是坐办公室的,不用干体力活。


我们家庭情况差,妻子病痛缠身多年后过世,我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几乎所有的钱都供他读书了。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大事小事都靠他自己,只有努力卖菜搬货收垃圾,争取多给他点儿零花钱。


亲友们总担心我今后养老没有积蓄,我每次都挥挥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等咱家永富出息了,以后有依靠咯。


永富从小懂事,才上学就会打理家里,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凭自己的实力考上上海的大学。

“你要好好读书,才能去大城市,赚大钱。”

这是我一直对他说的话。


他果然做到了。

他工作的地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高的楼,外壳都是闪闪的玻璃,楼道里的空气都是香的。


“爸,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过来?”


我笑着,眼睛眯起来,像是被儿子身上光洁的白衬衣折射出的光亮,扎到睁不开眼。

“你咋也不接电话嘛,俺担心你,就跑过来看看。”


儿子好像不太开心,或者说,我太久没看见他在我面前开心的样子了。大概也是工作压力大,他语气有点急,“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都在开会啊,我不是说了吗,有事你发我微信给我留言。”


我好像笑得更开了,像个被教训又不愿承认错误的孩子,企图用嬉皮笑脸蒙混过关,“俺是想来着,就是那个绿色的嘛,它总开不了,我又怕乱捣鼓给弄坏了。”


“我不是都教过你了吗?怎么可能打不开呢?!”


我低下头,狡辩道,“哎!一直不用,就忘了。”


“这怎么会忘?你到底要我教你几次?!”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是啊,什么时候记性那么差了,都快记不得,儿子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了。



4


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小时候的他,明明是无所不能的。

他认得田地里所有的蔬菜花草,他能把简单的玉米糊做出不一样的美味,他可以将七零八落的部件组装成一辆自行车,他英勇地拉着我的小手去找欺负我的邻居家孩子理论,他也会在漏雨的屋檐下为我撑一夜的伞。


那时候的他,让我心甘情愿仰望,是我的英雄,是我的全世界。


可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笨拙无知。


愚蠢到连在买地铁票都不会。


“我不是让你打车吗?你怎么去坐地铁了?”我压低声音,从安静的办公区匆忙走出来,手头的项目明天截止,我已经在拼命挤压休息和吃饭时间了,这时候的节外生枝,放谁都会不高兴。


“这儿开车的都诈俺!说要五十块钱!俺不坐,要不是需要过江,俺能自己走去!”

父亲的嗓门特别大,前台的姐姐看我奇怪的眼神,大概是又听见了什么。


我简直两眼懵黑,可又知道父亲这八头牛拉不回来的倔性子,只能压着脾气,“你找个工作人员,让他们听电话。”


电话里隐约传出陆续的询问声,父亲显然没有辨识工作人员的能力,晕头转向找了一圈,我只听见越来越密集的嫌厌声——


“喔唷!那么大的包还上地铁。”

“就是呀,这么挤你上车的话还让人家怎么站啦。”

“哎!看点儿路啊!你蹭到我了晓得伐,白衣服都脏了!”


冰凉的手机屏幕,衬托出我愈发滚烫的脸颊。


很久,电话那头才又响起男人唯唯诺诺的声音,“永富啊,没,没有工作人员啊。”


5


我家永富啊,可孝顺了。


逢年过节都要往我银行卡里打钱,我一个老头子,哪里用得了那么多钱,吃不多也花不掉,都给他存着了,等他以后娶媳妇用得着。


“老王,你命好啊,还有儿子可以依靠,啥时候接你去大城市住啊?”

我干笑着摇头,“上海啊?俺不去哦,人贼多,闹腾个劲!”


我终于等到儿子长大了,出息了,我反倒越来越不想依靠他了。


我倒了几趟车从老家到上海,临走前装的馒头还有剩,可惜这编织袋不防雨,给淋湿了不少,但也还凑合能吃。扒拉开那几个馒头,底下是用塑料布裹起来的野菜饼,那是永富最爱吃的东西。小时候,每次生日,我都会给他做。


永富马上就三十岁了,我们村里的习俗,男孩子三十岁是个大生日。

而立之年嘛。


他工作忙,每年生日都不记得过,今年可不行,三十了,要过的。


“爸!大热天的,你怎么不开空调啊?”

我赶紧跑过去阻止,这酒店已经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了,怎么能再能开空调,“诶诶!不要!起开!哪里热了,这还下雨呢!”


儿子下班赶到酒店,天都已经黑了,肯定累坏了,可还是给我带了饭。他说他吃过了,让我一个人吃。打开饭盒,有猪排、韭菜炒鸡蛋、一条鱼、和卷心菜。这点菜,都够我吃两天的了。


“俺带馒头来着!你下回别买了。”


永富抓着头发,语气不耐烦,“爸,你以后来之前跟我说一声,成吗?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多匆忙啊。万一我出差不在上海呢?你这人生地不熟的,谁照顾你,太危险了。”


又被儿子教训了。


我放下排骨,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油渍,尴尬笑笑,“成,成!下回不这样了,你别生气。”


6


沪漂的生活本就不容易,我出生农村从小不见世面,起步就比别人落后一大截,靠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家庭资助走到今天,其中心酸坎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为了不被打上“凤凰男”的标签,我努力训练思维习惯,修炼穿着谈吐,甚至把名字都改了,终于,在这三十岁的年纪,不至于活得太狼狈。

就职于一家互联网公司,租得起外环以内地铁沿线的房子,也有一位性格相符聪慧漂亮的女友。


父亲的意外到来,就好像是突如其来放置在我眼前的一面镜子,我从镜子里看见了那个满身泥泞、不堪的自己,这让我有些挫败。


“小恬,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我不好意思跟女友开口,原本说好,这次生日要去外滩八号过二人世界的,但是父亲大老远赶来为我过生日,我不可能丢他一个人。


好在,女友向来善解人意,“没问题啊!你过大生日,邀请父母一起是应该的,不改地点也行,我打电话问问能不能换成三个人的包间?”


我赶紧拒绝,“不不不,我爸去不了那种地方,换一家吧。”


“都行,听你的!”


我拂过女友的长发,紧紧搂住她,轻声却由衷地道,“委屈你了,等我爸回去了,一定请你吃顿大餐。”


7


上海的馆子果真不一样!


一进门就是金光闪闪的水晶吊灯,服务员都穿这统一服装,大圆桌上铺了雪白的桌布,下雨天进门还给你个袋子装伞。

托儿子的福啊,我可是第一次上那么豪华的馆子吃饭。


“爸,这是我女朋友,孙羽恬。”


我开心坏了,我家永富不但工作靠谱有出息,还找了这么个漂亮端庄的女孩。

“你好你好!我是永富的爸——”儿子在桌子底下碰了我一下,我猛然想起,立马改口,“我是王昭的爸爸。”


女孩儿微笑向我点头,“叔叔好。”


小两口看着要好极了,姑娘一直凑着永富耳边说些悄悄话,永富揽着她的肩膀,即登对又甜蜜。他们问我想吃什么菜,我摸着口袋里的野菜饼,远远扫了一眼菜单上的标价,说我不饿,少点几个菜。


菜单交还给服务员,永富就将我拉到了厕所门口的小道上。


“爸,你身上这什么味儿啊?”


我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刚想夸夸姑娘的话也咽了下去,“啥,啥什么味儿?”


永富小心又警惕地凑过来,像是闻毒药似的试探着吸鼻子,半晌,他问,“你洗澡了吗?”


我低下头,瞥见衣角处一摊深色的油渍。


酒店的窗只能开一条缝,不开空调就闷热难免,衣服倒是每天都会搓一遍,但是那个洗澡的东西,我只在电视上看过,不会用。


“两天不洗澡,你不觉得脏吗?!”


我有点不敢抬头去看儿子的脸色,“俺,俺擦过身了啊,有,有味儿吗?不能够啊。”


结巴得毫无底气。


“对不起啊,儿子。”


8


当小恬在我耳边轻声提醒,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我的脑海里瞬间划过一道闪电。

仔细嗅了下,耳根就被这怪异的酸臭味熏得通红通红。


我将仍在东张西望的父亲带到走廊里。


其实,根本不用问的。

这味道我太熟悉了,熟悉到我甚至习以为常,需要靠旁人提醒才能辨识出其根源。


可我还是张口就道,“你洗澡了吗?”

分明不是疑问。


看父亲无措低头的动作,和明显理亏的支吾,我积压数日无从排解的情绪倏地烧了起来,“两天不洗澡,你不觉得脏吗?!”


我以为父亲会又一次笑得傻乎乎地糊弄过去,可是并没有,他顶着那结块的头发,说,对不起。


这样真诚又羞愧的道歉,那句对不起,我记了一辈子。


9


我大概,是给儿子丢脸了。


年纪大了,什么事都做不好。

本想给儿子过个生日的,结果尽捣乱,让他花掉那么多钱,这要是能开心也就算了,偏偏,这两天没见他笑过一次。


我们三个人,居然点了六菜一汤。大饭馆里的菜,比想象中难吃许多,一点都不值得那个价钱。

永富也觉得不好吃吧?他都没怎么动筷子。


“吃肉啊儿子,你看你瘦的。”

那姑娘一直不怎么说话,文文静静的,我一个长辈,总要招呼人一下,伸手给孩子夹了个鸡腿,“小恬,你也吃,不用客气,跟了我们永富,我当你自个儿闺女。”


“爸!”

永富看了眼那鸡腿,“你让小恬自己来,她会夹菜。”


“诶,好。”我点头答应,冲女孩儿笑,“自己夹,自己夹。”


儿子实在吃太少了。

我知道他胃口,也了解他口味,这甜滋滋的上海菜,他根本不爱吃。我犹豫半天,像个不确定答案于是不敢举手回答问题的学生,终于还是将口袋里的野菜饼拿了出来。


亮黄色塑料袋包裹着的,整整齐齐六个饼。


“儿子,生日快乐。”


10


小时候家里条件艰苦,没有钱买蛋糕,父亲就每年都做野菜饼给我过生日,叠起来就是蛋糕的形状。

他会在上面插一根蜡烛,可是不能点太久,许完愿就要吹灭,来年要继续用的。


“别吃了。”我拽住小恬的手,“你本来就胃不好,这个不消化。”

她笑了笑,将饼放在盘子边,喝了口水,“这个味道,还挺特别的。”


小恬订了蛋糕,特地买了数字蜡烛,饭店的店员们也很配合,将大堂的灯调暗,领着许多正在吃饭的顾客,为我唱生日快乐歌。

气氛很快就融洽起来,我唱着歌,觉得三十岁的大男人还要这样过生日实在有点令人汗颜,赶紧将蜡烛吹灭。


“诶,你许愿没?”

“许了。”


灯光都那么暗了,我却还是不敢去看父亲晶莹的眼神。


可我能感觉到,那眼神,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了。


11


我远远看着儿子温暖幸福的笑颜,像个看电视剧的观众,终于等到他拥有美好的结局,心满意足。

我由衷替他开心,也明白,那是我没办法进入的世界。


我扛着行李,站在乌泱泱的火车站,“害,别送了,回去上班吧!转头儿领导该有意见了!”


永富低头给我检查着证件,“车票,身份证,这两样就可以了。我不知道你这身份证能不能刷,如果不行,你就给工作人员看车票,能记得吗?”


我笑着点头,“能!能记着!”


“别着急,你时间肯定来得及,先在这儿坐一会。”永富看了眼手机,“有事跟我打电话。”


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一遍的时间里,儿子接了三个工作电话了,我都有些替他急,“我不碍事儿!你快点儿回去吧!”


“嗯,那我先走了。”今天的永富,好像格外耐心,他又重复一遍,“有事打电话啊!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什么了吗?”


“记得!”

儿子昨天说了好多话,但我还是一下就记起来了,“俺记得!以后不来了嘛!等过年,俺等你回家来!”


我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啊儿子,给你添麻烦了。俺听你的话,以后不来了。”


12


我只是想提醒他,手机一定要随时保持有电量。


我什么都没说。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胡乱招招手,闷头就扎进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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