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尾迹》第二章(6)


  

  

  

陆闻的第一反应,是否认。


“没有。”他扭起眉抽出手,顺势用手背按了按额头,滚烫的温度为陆闻的语气注入心虚,话锋微微一转,道,“没事。”


没事?


梁铭难以置信得盯住他,差点以为自己耳朵是被梁元峥那巴掌打聋了。


“没事?发烧了你说没事就没事?”梁铭语气一硬,突突突地训道,“你第一天飞?不懂规矩?健康申报当开玩笑呢?!”


飞行员身体不适,可不是小事。这关乎陆闻此趟航班的放飞资格。


陆闻已经连续一周没有好好休息,凌晨从萍城马上就需要飞大四段的早班,更是一分钟合眼的时间都没有。在公司签到航今天的航班前,就隐约感觉到身体摇摇欲坠,还以为只是缺觉,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回来,测得体温三十七度三堪堪压线通过。


陆闻还在回想自己去洗脸时究竟发烧没,梁铭已经“嗖”地窜进他浑浑噩噩的视野!根本懒得对方是否会嫌弃,公务在身的梁机长直接撸起陆闻微翘的刘海,将手掌稳稳压在他额头。


明显异常的温度传入神经,梁铭怒气难掩,“你他妈是冷血动物吗,都烧成暖宝宝了自己还没知觉!”


如果说刚才那训话还带有几分轻松调侃,确证了陆闻身体不适的梁铭,是毫不吝啬的凶狠。这让陆闻狠狠懵了一下,这是梁铭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凶他。


梁铭居然凶他?


陆闻不吃这套,直接就一屁股坐在右座上,“说了没事,一会就好了。”


梁铭瞬间炸开,扯起陆闻的胳膊就往外拎,“下去!你想发疯就滚回家开你的遥控玩具飞机去!”


陆闻本就体力不支,被梁铭暴力拉扯了一下猛然踉跄,差点摔成脑震荡,好不容易站稳再要反驳,梁铭已经接通塔台。


“塔台,这里是寰信6159,因机组人员突发不适暂不推出,预计延误时间不详,等公司安排后再联系告知。”


陆闻已经在公司签到完成,提交过个人健康申报,那么在接下来的四段飞行中,没有人会来过问他的健康状况。二十出头的小伙发个烧而已,冷水一冲就清醒了,陆闻全然不觉得事态严重性,相比之下,若是临时因个人原因延误航班,刚复飞第一天的他多半又要挨罚。


陆闻拧起眉头,顶着红扑扑的脸蛋理不直气也壮,“你凭什么不让我飞?”


“凭我是机长。”梁铭沉着脸,语气狠戾,毫无平日的玩笑和挑逗气质,严肃得判若两人,“陆闻,你若还有一点纪律性,就该知道,这是机长的命令,我不需要和你解释。” 



  

  


晚餐时分的寰信总部食堂人流稀疏,望眼也都是身着正装的机组和机务,行政早早下班,沈令枭便不那么抗拒,和翟清找了个角落的沙发位置并排坐下。


翟清裹着白大褂,屁股挪到紧紧贴住沈令枭的胯骨才善罢甘休,“你别动啊!”


沈令枭身任华东辖区明航局航空安全办公室的副主任,民航局于航司,相当于教育局于公立学校,是管理和监察机构。就是寰信临近退休的高层见了不过而立的沈令枭,也要低头恭恭敬敬叫沈主任。


沈令枭低头将葱油鸡里的葱一颗一颗挑出来,皱了皱眉,“人多,你能不能低调点?”


翟清动作一僵,眨巴双眼皮的褶皱扭头看他,又默默低垂视线,“……哦,行。影响不好吧。”


明知这幅可怜模样有九点九分是装出来的,沈令枭还是为自己方才不够温柔的语气感到后悔,没在往边上退,一副败北的模样将挑完葱的葱油鸡双手献上,顺便在翟清后脖子上掐了把,“少装,赶紧吃,你不是说上面还有病人吗?”


翟清不装了,变本加厉地将额头钻在沈令枭胳膊上,“我高调吗?!高调你个大头鬼吧!啊——你弄疼我了沈令枭!别掐了——”


沈令枭坏,一句耳语让翟清彻底闭嘴,“这么会叫?今晚给我好好叫。”


翟清两颊瞬间烧红,一边瞪人一边撒手,泄愤似得塞了一大块鸡肉进嘴里。


翟清胃口小,瘦得只剩壳,食堂里两小碟菜都吃不干净,嫌弃葱油鸡没味道,又不喜欢芹菜太老,好不容易把沈令枭安排的几根牛肉丝塞进去,一口汤也喝不下了。


“你怎么还没猜出来我今天病人是谁?”才见面就迫不及待要跟沈令枭分享,可皮起来又想卖关子看沈令枭着急好奇的模样,没想到对象根本不上当,煎熬最终还是只属于翟清自己,“算了算了,告诉你吧!是小毛驴!梁铭把小毛驴送来了!”


沈令枭去接机那天,刚好在机场偶遇了梁铭口中应当在公司加班的陆闻,翟清出来了陆闻刚好准备登机,三人便迎面路过。沈令枭随口问翟清知不知道寰信新调来的副驾,没想到翟清非但知道,连外号都给人起好了。寰信待遇不薄,骑电瓶车来上班的副驾,实在太过扎眼。


“陆闻病了?”沈令枭将自己汤碗里的羊肚菌捞给翟清,“停飞还能出去旅游,是挺会折腾的。”


翟清咕哝嘴,不想吃又不敢拒绝,只能岔开话题,“何止是病了?梁铭打电话来的时候都气冒烟了!”


航医室本就是各航司内的八卦汇聚地,哪个机长酒测异常被罚、哪个乘务员又请假打胎去了,都需要向包括翟清在内的六名航医报备。虽因沈令枭的关系和梁铭私交甚好,翟清也很少见到素来潇洒不羁的梁铭这般怒火中烧过。


“他飞完第二段就把监控录像调出来了,据说小毛驴航前测体温时就走路都不稳了,愣是去厕所洗了把冷水脸才通过的。”翟清一手划拉着汤,认认真真八卦,“我还听他们乘务组说,这两人在机舱里吵得挺大声,就差动手了。”


沈令枭面无表情,听他说完才扭过头去,垂眼看翟清的汤碗,“吃了。”


翟清微张着嘴,愕了下,“……哦。”


“不省心。”沈令枭这句结论,让翟清一时分不清他在说谁,“航空安全当儿戏,就该动手揍一顿。”


翟清只能当做没听见,装傻道,“这羊肚菌还挺新鲜啊。”


“才刚体检过。”沈令枭问,“什么病?严重吗?”


“不知道,我看不出来。”翟清老老实实摇头,他毕业后就来做航医了,临床专业能力停留在实习生水平,“一直在睡,吃了药退烧,不吃就又烧上去了,等梁铭飞完回来问问要不要送医院吧。”


沈令枭担心,“会传染吗?”


翟清调皮心气,抬手扶住额头,拧眉道,“哎哟,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不太舒服,赶紧赶紧,摸摸我是不是也发烧了,咳咳咳咳,胸口好疼啊——”


沈令枭冷下脸,“你再说一个字。”


翟清哑口,不满地拧过头,汤碗往桌子上狠狠一放,溅出几滴汤渍,嘀咕道,“开个玩笑啊,没意思。”


“跟你说过没,不许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沈令枭难得不哄,抽了纸巾擦去翟清桌前的油污,瞥他一眼,“最好是没什么传染性,害你生病的话,我连夜就把他扔进山里喂狗。汤喝了,乖。”





  

吃完饭送沈令枭到车上,翟清便回航医室了,他今天值中班,十点才能下班。沈令枭的话倒是真的提醒了他,虽然陆闻的症状看似不至于多严重,但去查查他的体检记录总没错。


入夜的航医室内冷清依旧,只剩翟清工位上的电脑屏幕莹莹亮着。他打开外间办公室的灯,绕了两个弯停步在陆闻病房门口。床帘虚掩,床上的男人安安静静酣睡,高烧下的脸颊如朝霞映雪,眼球时而在纤薄的眼皮下转个半圈。


陆闻紧紧裹住被子侧睡,姿势很乖,同翟清离开前一模一样。


翟清悄无声息退开几步,转身停在病房门口,他的脚边是专属陆闻的飞行箱。


《民航人员体检合格证》需随身携带在飞行箱内,同飞行执照、登机证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查验。而体检合格证上往往会标记该飞行员的飞行限制,例如每月不能超过特定的飞行时长、戴矫正眼镜等。


“小毛驴那么爱干净啊……”


陆闻的飞行箱内规整井然,每一份文件的摆放都像是遵循某种特定规律。证件之间若非平行,便是成九十度角,连柔软反光背心都被折叠出纸张的棱角。翟清微微一怔,身上不自觉泛起薄薄一层疙瘩。


民航飞行员的飞行箱内所属物品,都经公司明确规定,缺一不可。翟清习惯了看标准版的飞行箱,所以,多出一件,便格外吸睛。


纤长的食指和中指微微撑开夹层,一本暗绿色的皮质笔记本逐渐展现在翟清的视线里,笔记本的侧页露出轻微的折旧泛黄,与整个飞行箱内的整齐崭新格格不入。


翟清毫无犹豫,直接将这暗绿色的笔记本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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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zhái清


手好痒。孩子太欠揍。



《尾迹》第二章(5)


  



  

萍城沿海,地域潮湿,北面阳台上的长时间未经打理的盆栽都铺上了薄薄一层青苔。


  

熟悉的斥骂带着青苔的气味从门外传来,“陆闻!我使唤不动你了?让你每天把石竹拿出去晒你当耳旁风了?”

  


陆闻一手转笔一手托着脑袋,皱眉撅嘴巴,“烦死了,我写数学呢!”


  

全家只有陆鸣爱好养殖花草、摆弄植株,将大小错落的一颗颗盆栽视作是自家孩儿似的宝贝着,在家时每天清晨便起来浇水松土,不在家时天气预报显示萍城放晴,便一个电话使唤弟弟将他的心肝宝贝们摆出去晒太阳。陆闻每次跟他哥吵架生气,就拿他的植物撒气,随手摔一个,就是陆鸣几月乃至几年的心血,气得陆鸣牙痒痒,不过,这倒不妨碍他下次继续揍弟弟。


  

“还写什么,写半天也就混个及格。”陆鸣连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帅气的衬衣西裤,搭配肩上闪耀的肩章,将陆闻的床坐出深深一个凹陷,仍尽显军人傲姿。他随意呼噜一把陆闻翘起的耳朵,“不就打重了些吗?多少天了还生气,我回来你叫过人没,嗯?”

  


转笔的手停了,在草稿纸上胡乱图画。陆闻超级委屈,小声咕哝,“你以为我是你,屁股跟铁打的似的。人家才几岁,多嫩啊。”


  

陆鸣双手往后一撑,后仰着身子翘起二郎腿,还是挑着眉的随性模样,声音却往低沉了沉,“叫人。”


  

本来早就不委屈了,可陆鸣这么唬他,陆闻就偏要犟,话到嘴边临时换频道,“叫什么?陆机长?谱摆到家里了还,我才不吃你这——诶!啊啊啊啊!你神经病啊陆鸣脑子被飞机撞了吧一回家就打人!”

  


做弟弟的就是天生知道如何给自己找保护伞,傅小皎双手沾满面粉就忙不急赶来,“小鸣,你干什么一回家就欺负弟弟!撒手!”


  

“嗷嗷嗷嗷——”陆闻使劲叫唤,“我哥要打死我了,妈妈救我!!”

  


陆鸣用胳膊钳住他脖子压下他的后腰,一点儿不客气往暴露出的屁股上落巴掌,“打轻了是不是还敢跟我犟?让你写的检讨呢!做错事挨揍居然还敢找人打击报复了你,我今晚再跟你好好算账!”

  


“行了行了!”傅小皎拉扯,“有那么多力气去帮我剁肉酱去!让你弟安静写作业!”

  


陆鸣抽了下躲避,“哎!妈!你这面粉手别碰到黑裤子啊!”


  

陆闻偷笑,拽住傅小皎的手就往陆鸣身上蹭,扯嗓门喊道,“你还嫌弃妈不成!”


  

“陆臭闻!我看你就是一顿不打都不行!”







盛夏正值石竹花期,眼前整盆放养了半年的石竹花也依旧盛开。不晒太阳不也好好的,哪有这么精贵,陆闻心念,真这么在意的话,又怎么会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

  

  

屋内空关许久,水龙头流出的水都微微泛黄,更不用说贴了满白板上的报纸和打印文件,伴随日光的曝晒,渐渐显现出年份的颜色。

  

  

细看内容,每一篇都围绕着一趟航班——八年前,从萍城飞往骆云的AX370。


  

「起飞一小时离奇失联,AX370或成幽灵航班?」


「航班失踪疑云密布,机上乘客生死未卜」


「聚焦AX370执飞机长——陆鸣」


「机长曾模拟失踪路线!AX370或非意外!」


「是意外还是阴谋?天灾抑或人祸?AX370全机家属需要一个解释!」


  

每一个字,都能轻而易举将陆闻拉回八年前那个早春。

   

  

陆闻和哥哥吃的最后一顿晚饭,兄弟二人大吵一架。十七岁的少年正值叛逆高峰,什么话伤人就偏挑什么话说。

  


“你他妈根本就不是我亲哥!”他将筷子摔在地上,直指陆鸣的鼻子骂道,“但凡我打架你就打我,你问过为什么吗!”陆家的孩子向来仗义,同桌遭人欺负,写满笔记的书本被扔进厕所的小便池,偏偏学霸还不愿意舍弃,只晒干了继续用,几次三番,陆闻忍不住了。

  


陆鸣站起身来俯视他,厉声道,“不需要。答应过我,再在外边动手就回家挨打的,不也是你吗?”

  


陆闻语塞,“这什么破规定!”

  


“自己的承诺,自己就要负责。”

  


陆闻很伤心,挨打挨得不情不愿、痛哭流涕,委屈得觉得哥哥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魔鬼。冲回房间前,他把尺子重重摔在地上,就要夺门而出。

  


陆鸣呵斥,滚回来。

  


陆闻吼道,“我不!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一语成鉴。


  

  

十岁的年龄差让陆闻经常无法理解陆鸣的所作所为,不理解大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和小孩儿方式之间的区别。那晚,他捧着手机玩游戏直到凌晨,也见证了AX370失联的第一条公众新闻。


  

起飞后四十分钟,AX370在雷达信号监控区域上消失,并失去通讯联络。


  

一小时二十分钟后,航班被空域所属的空中交通管制中心证实处于失联状态。


  

陆闻不敢告诉早已熟睡的父母,躲在被窝里一夜没有合眼。

  


庞大的恐惧,他害怕,怕得抖了一夜。

  


没有奇迹,227名乘客和包括陆鸣在内的12位机组人员,没有按原定计划抵达骆云。各地组织的应急搜救工作立即启动。


  

那一天,陆家的命运扭转得猝不及防,朝着一天从未想过的黑暗道路走去,且毫无反抗的意义。

  

  

未知即会引发兴趣,网上的众说纷纭和阴谋论调,伺机风生水起,劫机论、失控论、外星人绑架论……其中,最吸睛最能让人们找到情绪宣泄出口的,便是由机长陆鸣一手导演的蓄意自杀式坠机论。



那趟曾经连续一个月占据新闻头版的航班,逐渐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褪出;那些曾怀揣真切的祈福之意挥洒在骆云机场的泪水,早都蒸发殆尽。甚至,那曾如此鲜活存在于陆闻记忆中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唯独伤痕褪却留下的疤,成为永恒的见证。


  

陆家遭遇网暴和物理意义上的围堵,失魂落魄的陆培伦在一次出门时,被闹事者撒在家门口的地沟油滑倒,后脑勺摔在门把手上,不治身亡。傅小皎则被接踵而来的噩耗推至精神崩溃的边缘,患上严重的双向情感障碍。世人唯独放过陆闻,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陆家还有个小儿子,当时,他被送到了陆鸣的师父游天翔家里。


  

  

  

陆闻和游天翔约在离家不远的一家潮州菜餐厅,步行距离,陆闻到时,游天翔已经喝上茶了。


  

“你被停飞了?”咕嘟嘟冒泡的生鱼片粥才端上小桌,游天翔才想起问陆闻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假期,“为什么?就是上次王满的事情?”


  

“嗯。”陆闻将盛好的粥放到游天翔跟前,才注意到对面过于严肃震惊的表情,“没什么,游伯。王满虽然飞行时长长,但他身后没有人,因品德问题被无限期停飞后,在检修部时也到处招人嫌。这种人惹了就惹了,他没有能力把我怎么样。”


  

游天翔皱起眉,“你查过他?”


  

陆闻低头喝粥,倒是很坦然,“游伯知道我的,不打没准备的仗。”


  

游天翔反问,“那你呢?你背后就有人了?”


  

陆闻正犹豫要不要说梁铭维护他的事,游天翔紧接着的话,直接颠覆了陆闻所想,“你忘记你可怜巴巴求我想要跟在梁铭身边了?这下好,梁铭该直接把你踢走了吧,那孩子最讨厌你这种会惹事生非的副驾了,之前跟着他的一个副驾驶,不过和乘务长顶了几句,就被罚写检讨并抄送全体乘务员。这类事情发生个几次,人家大男孩直接受不了辞职了。”


  

“咳咳咳——”喝粥也能呛,陆闻咳得眼睛通红,不大的脸蛋上写满不可思议,“副驾写检讨给乘务员,还抄送全体?”


  

陆闻仔细回想几天前读检讨时,身边那双鼓励安抚的眼神,这怎么跟他认识的梁铭不太一样。


  

  

  

回萍城的短暂休假并没有想象中的惬意,和游天翔吃完饭后,陆闻就接到了护理院打来的电话,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看见他太过激动了,傅小皎从床上摔落,股骨骨折,需转诊上级医院。


  

精神疾病患者通常都无法耐受突如其来的环境变换,陆闻赶到市一急诊,傅小皎才终于在这嘈杂环境中抓住救命稻草。


  

可难耐的疼痛和眩晕的灯光,让她认错了人,“小鸣,小鸣你来了。”


  

这并不常见,傅小皎很少认错人,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提及自己有个叫陆鸣的儿子。


  

“妈,我是陆闻。”陆闻轻轻拂过傅小皎略长的刘海,将那花白的长发整理到耳后,“你摔伤了,我来陪你了。没事的。”


  

傅小皎根本听不进,自顾自道,“小鸣,不是你对不对?他们说你什么蓄谋,什么故意,都是胡说,对不对?”


  

陆闻握住傅小皎的手,声音柔软得像猫尾巴在耳膜上轻轻扫过,“对,是他们胡说,我没有,妈放心。”


  

傅小皎在医院住了十天,陆闻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就好像要把这几年的缺失补回来似的。终于在陆闻回总部的前一天,傅小皎情况稳定,转回了护理院。


  

  

  

  

复飞后的第一趟航班是和梁铭一起飞,陆闻穿制服时,才发现皮带扣直接缩紧了一整格。


  

“陆闻!叫你呢!”准备会上还敢开小差,梁铭下意识语气一凶,“今天你来飞PF,有问题吗?”


  

陆闻被吓到,乖乖答,“没问题。”


  

太乖了简直。


  

进驾驶舱,检查飞机记录本,判断适航,校对MCDU的航路点,绕机检查,加油。二人各司其职,一切按部就班得进行着。


  

清晨的机场天还蒙蒙亮,陆闻回到驾驶舱,汇报道,“这是加油单,盖板我检查过了。”


  

梁铭抬起头,大概是被停机坪上的凉风吹猛了,陆闻的脸颊格外红润,梁铭接过加油单,顺手把陆闻放在一边的帽子盖在他头上,“早上还是冷的,记得戴——”


  

  

梁铭的话说到一半,骤然钉在原地,一言不发。


  

陆闻怔愣,可下一秒,还停在半空的右手倏地被梁铭有力的手掌紧紧包裹握住!


  

什么情况?


  

违反常态的公然维护、强行坐他的小毛驴、还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驾驶舱内现在可只有他俩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陆闻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紊乱又急剧的加速。

  


  


“陆闻。”梁铭叫他,脸上伴着少见的凝重和严肃,“你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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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铭:不是不让碰额头吗,碰手还不行吗

  

陆闻:……想多了

  

  

《尾迹》第二章(4)


  

  

之所以把停飞两周期间的坐班理论训练压缩成三天完成,是因为陆闻想借这段时间回一趟萍城。


他来寰京已经快半年了,还没有机会回去过。萍城的家人只有母亲还健在,飞行员的职业使然,即便在萍城时,陆闻也并不能长时间陪伴身在护理院的母亲,只是,如此长时间的离开还是头一遭。


他需要回去看看母亲,也需要提醒自己学飞的初心。



“怎么会想要学飞的?”



同样的问题,曾在梁铭面前说起两次。一次是在机组聚餐上,陆闻没想到会被问,反应不及时,搪塞说爱好。另外一次,是梁铭亲自问,在公司后门的面馆里,趁着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陆闻说,是因为父亲是空军。


如果说头一次的答案是完完全全胡编乱造,后一次独自面对梁铭时,话里可能有两三分真实。


窗外的草木建筑被朝霞映衬着从眼前飞逝而过,车窗缝里钻进来的空气掺着咸湿的海味,偶尔路过繁忙的早市,车内的陆闻仿佛闭眼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从机场到家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出租车停在一个老式小区门口。


“师傅,不用进去了,小区里不好调头。”


“诶!好嘞!”结账的时候,司机向挡风玻璃外多看了几眼,“这片以前是军区分的房吧,我有个老同学也住这儿。”


陆闻皱了皱眉,“砰”得关上了门。


阔别半年的老家,还不至于感慨搓叹。


陆闻踯躅前行,游客似的走马观花。被不知哪儿飞来的篮球砸中后背,他弯腰拾起,转身撞入绿柳袅娜下的无忌嬉笑,给远处翘首以盼小孩儿们抛去,竟连半声道谢道歉都没听见。


陆闻眯眼,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那是金叔家的小儿子吧,下回找你哥告状,看他不揍你。


“我去找小鸣告状,看他不揍你!”


轰的一声!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穿越数十年的威胁倏地刺破陆闻耳膜,他被这猝不及防席卷而来的回忆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迈开脚步。


陆鸣是陆闻的哥哥,也是陆闻学飞的全部理由。


没有热爱,没有对翱翔蓝天的理想,没有愿人们旅途安稳的矫情,要说有什么强烈的情绪,那只能是恨,也许,还有一丁点渺然的希望。

  

  

希望哥哥在这浩然世界的某一处,能看到他飞出的尾迹。





梁铭非但被没收了他心爱的座驾,甚至连家里的司机都使唤不动了。每当这种时候,耐不住寂寞的小少爷总会想起一个人。


沈令枭来接他时已是傍晚,进门与梁元峥请安后,又回到车里在别墅前停了小一会儿才等到梁铭出来。


半边脸被夕阳照得微微发烫,沈令枭绕喷泉调头,没多少耐性,“怎么了这是?我叫司机接你不好吗?”


“你家司机来我爸才不会放我走。”梁铭系好安全带,手肘靠在车窗上揉太阳穴,“就是你亲自来,老头子都要上一课才放人。”


轰然一脚油门,商务型轿车被开出跑车的推背感。梁沈两家为世交,梁父和沈父曾是学飞期间的战友,退伍后梁元峥进入民航,沈豫从政。


沈令枭与梁铭是一起穿开裆裤在军区大院撒疯的发小,虽是同龄人,但自小到大,不论是哪个年龄阶段,沈令枭却总显得比梁铭要稳重练达得多,梁铭将其归因于沈令枭自小经历的超精英教育,以及——


听完梁铭的转述,沈令枭精辟总结,“所以,你为了个认识两月的小副驾,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去冲撞挤兑寰信飞行时长榜上的元老级机长。”


梁铭用三秒钟才得以消化沈令枭的立场,脸上浮出一层执拗,“你哪儿来的一副官腔?”


城市的流光溢彩映得沈令枭的眉眼异常深邃,他淡淡笑道,“这就官腔了?伯父没有家法伺候已经是客气了,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梁铭:……


以及,沈家森严刻板、动辄得咎的家法。活生生把一个阳光少年,规训成了个小老头。


C市的夜惯是纸醉金迷,梁铭和沈令枭并肩而行却双双冷着脸,掠过从停车场走来路上频繁收获的各种媚眼。几个拐弯转进一面石头筑起的大门,转角的老洋房边立了一块半人高的水晶雕刻招牌,镂空的“鱼”字由红酒灌注填充着。


二人皆是常客,黑色口罩遮去半张脸的酒保朝梁铭抬了抬下巴,“飞吗?”


梁铭点头,他明天下午就有航班,于是要了杯加冰的芬达。谁知沈令枭也坐下,跟道,“两杯。”


“你也不喝?”


沈令枭在民航局就职,属行政编制,没有禁酒的规定。可人家有夫管严,“翟清凌晨的航班,我要去接机。”


梁铭差点被沈令枭无名指上的戒指闪出青光眼来,赶紧闭上嘴以免误食狗粮。


一小碟开心果和一把山核桃,话题没过多久还是转回了陆闻身上,沈令枭用手肘撑着膝盖,眼神时不时往中央妩媚的驻唱撇去,“需不需要我帮你查查你的小副驾?”


梁铭靠在沙发背上,挑眉道,“你以为我自己不会查?”


沈令枭这才扭过头,懒懒给梁铭递了个眼神。


梁铭说起来居然有几分小得意,“陆闻来总部后的第一次复训,在明知会失事的状态下不接操控,给那个新晋机长上了活生生一课,幸亏他在讲评时一字不差说出正确应对方法,自己才不用被连坐。这样个直愣愣不会拐弯的死性子,他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沈令枭听笑了,他长相板正,平日里也习惯严肃,难得笑,“说得那么神,怎么不带出来我见见。”


梁铭说,“我叫他了,他说今晚还要赶作业,在公司加班呢。”


沈令枭突然高深莫测,“梁铭,你都不像你了。”


梁铭闻言一怔,隐约被沈令枭一个眼神砸中。


恰在他怔愣时分,一段温柔甜美的说辞从始终专注驻唱的窈窕淑女口中吐了出来,“……能在各自的业余时分相聚在此,本身就是一种缘分,我想最后唱一首歌,送给A08座的梁机长,歌名就叫,《缘来》。”



一曲终了,沈令枭忍不住笑得更开了,方才还有的三分端着挥发殆尽,盈盈的一副看好戏姿态。


女孩儿长得玲珑,身材曼妙,肉粉色的绸缎礼服将举手投足衬出绝佳气质,尤其是在梁铭毫无拒绝之意的眼神鼓励下,唱得愈发沉浸。


梁铭给女孩点了杯粉红佳人,嘴角噙着邪气的笑意,抬头看人提裙摆款款走来,“认识我?”


“梁机长很难让人不认识。”女孩儿顺势坐下,为如此优渥的外形条件揭开谜底,“宋燎,寰信春招的乘务员。”


宋燎?确实挺撩的。


“你很漂亮,也很符合我喜欢的类型。”梁铭猜到了,所以并不惊讶。C市很大,他常去的酒吧却只有这么几家,总会有心思不纯之人守在各处,伺机泼狗血。梁铭摆弄着手里的开心果,攥来攥去半天没有剥开,“只可惜,乘务员我可不碰。”


宋燎的脸唰得一下红得透彻,愣在一边看梁铭和沈令枭低头说了好几句话,才小声憋出一句,“为什么?”


梁铭没客气,将那颗早就攥热的开心果随手扔进烟灰缸,倏地起身,“我需要跟你解释?”


从暗中窥探梁铭,想要利用他身份上位的人并不少,作为董事长之子的身份,从踏入寰信第一天就没有隐瞒过,他又从来没有摆出过正直凛然的人设,别人心里不纯,那他的心思就是调色盘。不妄那群叔伯辈的机长所言,男女通吃、老少皆宜、来者不拒——唯独有个例外,天上的人他不碰。


出卖美色、出卖肉体、就是出卖灵魂给他做牛做马都不碰。


沈令枭口中的“不像你”,梁铭算是明白了。旁人总觉得梁铭毫无原则,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纨绔子弟不成大器,挑衅王满一听就是他能拍脑袋干出的事情来,可只有梁铭自己知道,亲自介入副驾和其他机长之间的纠纷,这次是头一次。


凌晨的机场人流稀疏,沈令枭安安静静坐在值机处外等待翟清落地的消息,他佯装工作,笔记本电脑上显示的,却是民航局内部的人事系统。


沈令枭点进陆闻信息表,页面左上方,年轻稚嫩的脸庞配了双深到探不出底的眼眸。


他抬头,又低头,凝视三秒后,又抬头。终于无比确认,斜对方望着登机牌发愣的男人,正是梁铭口中应当在公司加班的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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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闻:每天撒个小慌

  

下一段就要揭露小闻的秘密了

  

  

《尾迹》第二章(3)


  

  

【前文有修改,记得复习前文。】

  

【前文有修改,记得复习前文。】

  

【前文有修改,记得复习前文。】

  

  

  

  

  

  

“陆闻~~~啊,他们都说你脾气~~~不好,我怎么~~~没感觉出来,这不是挺乖~~~一小朋友吗?”


小毛驴带起的风将梁铭的话吹出了颤音。


陆闻顶着一脸黑线没吭声。


“技术过关~~礼貌听话~~就是~~~话太少~~~了。”


长得还帅,但梁铭没好意思说,毕竟他要做个不肤浅、不以貌取人的正直机长。


陆闻还是不吭声,继续装聋。


梁铭又将一口气叹出了涟漪,这句是自言自语,“我的哑巴副驾。”


陆闻:…………哑你个头。




夜风凉爽,梁铭的胸膛却烫得灼人,将陆闻清瘦的骨架牢牢包裹住。


陆闻的沉默和无趣,成功让本就极度缺觉的梁铭在后座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时而从后视镜里扫到梁铭歪在一边的侧脸,尚还肿起的脸颊透着红,耳骨却白得像象牙雕出来似的,峻挺浓密的眉毛蹙得刚刚好,少一分都是麻木不仁,多一分都是道貌岸然。


别墅区两旁的香樟树上点缀了莹亮的挂灯,陆闻的白色小电瓶缓缓减速,停在一道金边勾勒的大门前,门后隐隐约约能看见整齐的花圃,陆闻用胳膊肘戳戳寐得香甜的梁铭,“喂。”


“嗯……”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吱唔。


陆闻熄火,“到了。”


梁铭歪着脑袋,惺忪的睡眼里逐渐显现出一栋熟悉的建筑,他用了三秒钟时间处理信息,而后——


“噌”地从小毛驴上翻下!


“你开进来了?!”梁铭惊道。


陆闻重新看了眼手机定位,确认无误后莫名其妙地皱起眉,才要开口,眼前那扇看上去有千斤重的大门便开了一条缝。


“小铭?”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女人踏着小碎步跑来,那是自梁铭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呆在梁家的住家保姆,她疑惑地看了眼陆闻和他的小毛驴,“梁总不是罚……让您今天跑回来吗?”


梁铭眉毛一抽,看向陆闻——表演了个一秒变脸。


他用手掌当蒲扇,扇着脑袋上皇帝的新汗,又弯下腰大口喘气,一边喘一边睁眼说瞎话,“跑了啊,虹姐,我跑回来的。这我小徒弟,他怕我无聊,开前面陪我呢,是不是?”


陆闻同样自小成长于军人父亲的管教下,对军人家庭惯用的体罚手段并不陌生。儿时调皮被罚跑步,他跑几圈,他哥就翻个倍跑。可梁铭毕竟那么大了,在飞行部也是颇受重视的机长教员,又是耳光又是体罚,仍让陆闻不免震惊。况且,这其中原因——


陆闻攥紧车把,不愿再思忖。他偏过头,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机长和副驾驶在地面上的肢体冲突,不涉及航程安全,但确实有违纪律。陆闻咬住不承认是自己动手在先,又有寰信小少爷坐镇护犊子,惩处结果不至于太难看。


他和王满各记一次申诫,停飞两周,在中队会议上公开检讨。


王满的检讨刚读完,梁铭就冲共同出席的飞行部经理递了个眼神,飞行部经理继而宣布那日对王机长的考核结果——本年度共计迟到6次,飞行记录单填写不符合手册规定9份,一般飞行差错1次,服务投诉3次。根据公司制度,合并扣除当月绩效。


“妈的,没完没了了。”王满愤愤骂了句,声音很轻,只有邻座几人听见。


梁铭坐在会议室的另一头,他身着正装,肩章平整,坐得端端正正,一脸肃容地向飞行部经理询问,“陆闻呢?”


经理答,“陆闻本年度在分公司和调来总部后的时间里,并没有涉及考核标准规定的相关违纪。”


“嗯。”梁铭点头。


此刻的梁铭身上散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世家气息,同趴在陆闻后座憨憨入睡的大男孩判若两人。明明所有人都身穿公司统一派发的制服,可独独梁铭是那个特别的、耀眼的,举手投足间细微的姿态和风度,都透出让人屏气慑息的气场。


梁铭将指间的笔缓缓压在文件上,向椅背靠了靠。他展开纤长的臂膀,右手绕到邻座的陆闻后脑勺上,揉了一把,又轻轻往下按住晃了晃,才道,“读检讨吧。”


也就梁铭,能把这四个字说出犹如请孩子上台领奖的骄傲来。




即便已经是以一整晚军姿与梁元峥抗争的结果,这样的惩处结果,在梁铭心里,也着实是委屈了陆闻。


因副驾拒绝机长本就违反规定的降落要求,遭机长殴打而实施正当防卫,这凭什么受处罚?


他家小朋友凭什么受处罚?


梁铭越想越替陆闻委屈。他决定哄哄陆闻。


被罚停飞不代表休假,陆闻需要完成一定小时数的坐班时长,冠冕堂皇称之为理论巩固,简而言之就是做题。


夏日的午后炎热难耐,梁铭难得在规定签到时间前半小时口出现在寰信大楼,打完今天的飞行任务书还时间富足,他直奔飞行部办公室,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将陆闻叫了出来。


“你不舒服?”近在眼前,梁铭才看清陆闻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


鬓角的头发蔫蔫地耷拉着,眼眶下微微泛青,纤薄的眼皮透出一层红血丝来,将他苍白的脸色衬得更加虚弱。


几乎没有医学常识的梁铭,学着古装电视剧里探病的王爷,抬手就抚上了陆闻的额头。


“没有!”蔫巴的陆闻被梁铭掌间厚实的温度蓦然惊醒,往后跨了一步,将自己从短暂的肌肤接触中抽离出来,慌里慌张补了句,“没有不舒服。”


终究是这幅皮囊生得足够惹眼,连续通宵的疲态糅在陆闻轮廓分明的五官里,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梁铭看陆闻利索的躲避动作姑且放心,他将夹在臂膀间的大盒子往前递了递,说正事,“送你的。”


送……送我的?


抿成一条线的嘴唇诧异地张开,陆闻倏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问,“这什么?”


送你的还能是什么?


梁铭直接将那盒子塞进了陆闻怀里,“礼物。拆开看看。”


礼物?庆祝他被罚停飞?


石墨色的礼盒包装精美,里面安安静静立着一枚哑光黑的摩托车头盔。


头盔侧边的线条流畅酷炫,通透的镜片让视野更加宽阔,下颌线的LED显示灯科技感十足。里层包装上印着一条条毛爷爷浇灌出来的功能:HUD抬头显示、360度全景环绕、蓝牙智能降噪、定位导航系统……


陆闻眨巴着眼睛,捧着头盔愣了足足有十多秒,就在梁铭以为陆闻终于要给出一些表达欢喜的评价时——


陆闻说,“可是,我骑的是电瓶车。”


————


梁铭:无语了真是


聊聊近况并附赠一个小剧场


  

  

  好久不见!


1


  

现在回想番外写完的时间点,简直像是算卦算来的,也太刚好了。


《杠杆》写完后,我的三次元仿佛开启了滚筒模式,工作、家庭、生活,毫不停歇地跑完了2022-2023的进阶。


昨天打开lofter,提问箱和私信都是新年快乐的祝福,还有很多慰问(?)贴,慰问我有没有去呼吸科支援……


谢谢大家的关心和惦念!


虽然很忙很累很闹心,但在二次元有这么个可以寄托情感的地方,没有人均八百个心眼,也没有让人无奈的体制和系统,只有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的木头,和时刻想着揍木头的你们,想想都觉得很暖心。


  

  

2


在构思《尾迹》的大纲了——是不是没人记得小梁小陆了?


因为某些外力,这篇文的xj情景不会很多,如果想看以拍为主的文,那《尾迹》不适合。


已经发过的章节,这几天会做修改,建议大家在看新文前重新复习。


  

  

3


《安歌》系列正文和所有番外,包括安小淮和季爸爸、食野、秘密、知味、蜜糖和杠杆,都打包成txt了,wb同名网盘自取。小剧场太零散,就作为额外掉落的福利留存在lofter啦。


  

  

4


很多私信都是关于转载文章的,谢谢大家提醒。


我从来没有、未来也不会授权任何形式在任何平台上的文章转载。


所有发过的txt,都可以分享给圈内好友们、圈内的资源群,望奔走相告~



  

  

5


最后送大家一个噗通掉落的小剧场



《乔硕喝多啦》


  

  

  

《杠杆》17-终

  

  安寄远的反应是在太过反常。

  

  

  他早都不是十几岁的无助少年,情感表达直接而浓烈,被逼急了就会抱着哥哥的大腿苦苦央求。时光和历练在安寄远身上磨砺出一身铜墙铁壁,如今的他是独当一面的副主任医师、带教老师,是一家之主,是孩子们眼里无所不能的小叔和父亲。他遇事沉稳、干练、从容、笃定,挨个打都一副掌控之中的姿态,哪里还能见着如今这幅狼狈又焦灼的模样。

  

  

  “庭安哥,我真的知错了……别说了,好不好……”

  

  

  像挂在悬崖边命悬一线的旅人,恳求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切勿砍断最后的稻草。

  

  

  安寄远始终不敢看季杭,却能感受到身侧的注视深邃而锋利,他无意担心季杭会如何误解他,只一心守护内心的疤。

  

  

  气流静止,滚烫的大耳朵却猛然一凉,被季杭冰冷的大手狠狠揪起。

  

  

  沙哑的嗓音故作轻松,“出息,多大事情,用得着吗?起来。”

  

  

  都是那么大的成年人了,夫妻之间都保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亲兄弟便更不用说,季杭本就不至于事事究根问底。

  

  

       可安寄远依旧不放心,被安抚着出门后,洗把脸的时间又推门而入,抽查似的特地没敲门,只探出一颗脑袋、一双滴溜转得大眼睛。

  

  

  外强中干地盯着颜庭安,“庭安哥,你刚才答应过我的。”

  

  

  颜庭安才不给他多余的承诺,他乐得手里有安寄远的把柄,只似笑非笑看季杭。

  

  

  “哥,你也答应过我的!”安寄远跟季杭说话明显底气更足,“你说不问了的!”

  

  

  季杭简直都要无语了,刚才就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好不容易轰出去居然又跑来找事。

  

  

  “你今天还睡不睡觉了?”

  

  

  没得到肯定回答的安寄远登时急了,往门里跨半步据理力争,“哥你怎么这样,答应过的事转身就翻脸不认人——啊!怎么打人啊!”

  

  

  季杭抄起藤条,一点不客气的招呼上去,“你烦不烦人,睡觉去!”

  

  

  最终,藤条的积威压倒性地战胜了安寄远内心的隐约不安,他还是选择相信颜庭安能守住秘密。

  

  

  他的信任,当然是被果断辜负了。

  

  

  

  

  颜庭安转身就将他查到的所有资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季杭。

  

  

  “师兄认识?”

  

  

  颜庭安摇头。他的两条前臂支撑在阳台加高的围栏上,仰着脖子吹风,“不算认识,点头之交而已。学术会上见过几次,都是前呼后拥,我真想认识还高攀不上呢。”

  

  

  季杭没空理会颜庭安的玩笑,他混乱的内心早已翻滚如潮,思绪却仍旧坚定冷静,“所以,周以宸想要留在B大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哥哥。”

  

  

  颜庭安想,这样的事实对季杭而言不可说不残忍,但蒙在鼓里只会让他和安寄远之间产生更大的嫌隙。毕竟小远不是他,做不到将“秘密”藏得天衣无缝。

  

  

  半晌,季杭问,“那他哥是怎么想的?会认他吗?”

  

  

  颜庭安推测道,“周以宸哥哥如今所在的家庭,可不一般,在政坛打拼大半辈子的人物都深不可测,况且,如今形势又格外敏感,每走一步肯定都经过精心度量,哪里能那么容易。”

  

  

  “这个小远也知道?”

  

  

  颜庭安挑着眉,笑话道,“我也想知道他知不知道,可有些人心疼,激他两句话就恨不得抱在怀里哄二十句。”

  

  

  哪怕是顶顶贴心的师兄,最了解如何逗师弟,如今,也无法牵动季杭的嘴角了。季杭满脑子都是短时间内得不到解答的疑问。

  

  

  周以宸到底有多少心机?

  

  

  小远在整件事中的角色是什么?

  

  

  他们师生二人的身世有如此之多的共同之处,只是巧合吗?

  

  

  早春的嫩芽在夜里悄悄冒尖,季杭却恍惚听见了冰封雪落的声音。一颗始终牵系着的心并没有因为颜庭安的故事而安稳半分,只沉沉向下坠去,坠落深渊冰川,不见天日。

  

  

  季杭并非能容忍一知半解。能够从安寄远甚至周以宸口中得知全貌的方法很多,但是,自己却不能让安寄远没了退路。既然答应过不再过问,那便要装作真的毫不知情。

  

  

  况且,他又不是神明,无法带着结果看曾经。若小远真能收获一段不寻常的师生情谊,那季杭定为他感到雀跃欣喜;若是被利用被愚弄,安寄远也永远都会有最坚实的后盾。

  

  

  

  

  

  安寄远醉酒的第二天,经医务处盖章认定的处分通知,在神外公示了。

  

  

  惩处决定为严重警告,处分内容包含扣除三个月绩效奖金、轮转期间总体考核系数下调20%、六个月处方权及操作权监管期(监管期内所有处方及临床操作需带教审签)。

  

  

  科室的处罚意见,如无重大欠妥之处,医务处一般不予修改,这次也是一样。安寄远看了季杭向上递交的日期,落款签字是五天之前。

  

  

  后来,冰淇淋和扫把棍相伴的某个午后,颜庭安问安寄远,是不是因为周以宸的处境和当时的自己太像,才生出这份私心?

  

  

  安寄远舔着冰淇淋,说,算是吧。

  

  

  颜庭安又问,那为什么不想让你哥知道?

  

  

  安寄远说,他知道了会内疚。

  

  

  而我不想让他内疚。

  

  

  

  

  

  

  一年一度的市级优秀住院医评比顺利拉开帷幕,今年的评比形式与往届略有不同,非但降低了学历门槛,住院医的指定带教老师也会参与评选,结合师生的共同特质和能力评出市级十佳。

  

  

  B市的医学界内,对本次住院医评优的赛制改革颇有微词,根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说,此次修改为安家子嗣亲手操纵。

  

  

  “安家?”学术泰斗也免不了世俗的八卦之心,“安老那个安家?可安老不是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哎呀,人家那俩儿子也不是吃素的。”

  

  

  人头攒动之中,季杭阔步向八卦中心走来。成套的石墨色西装将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包裹妥帖,银色的袖扣点缀在平整合身的袖边,握手间不经意露出手腕两侧、那常年经消毒液洗刷而格外白皙的骨性标志,显得从容干练。

  

  

  “邱主任,汪会长,好久不见。”

  

  

  刚嚼完舌根的二人极其尴尬,“啊,季主任好久不见,您也来了啊。”

  

  

  季杭着正装时,总有种孤高肃冷的气质,不用开口便自带压迫感,叫人屏息凝神。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二位前辈,而后用无足轻重的语气说道,“嗯,听邱主任和汪会长谈论起我和家弟,便失礼过来问候一下。”

  

  

  拽得二五八万。

  

  

  

  

  

  【两千字的糖,今天的彩蛋是真的甜啊】

  

  

  

  

《杠杆》16

  

  颜庭安靠在电梯门边,环抱双臂看季杭清扫呕吐物的拙劣手法,举止投足都难以掩藏他内心的极端嫌弃,让颜庭安忍俊不禁。

  

  

  “这是什么?”颜庭安很故意,用脚尖远远指向一断黏糊糊、滑溜溜的呕吐物,低头钻研道,“海参不嚼碎就往下吞,真浪费。”

  

  

  季杭握住拖把的手一顿,深深皱起眉头却不敢瞪颜庭安。真是服了,这半年都不要吃海参了。

  

  

  无视季杭的不适,颜庭安乘胜追击,“你去接小远的?”

  

  

  季杭眉头还不松,“是。”

  

  

  “哦。”颜庭安上楼前摸过引擎盖的温度,此刻又故意问,“开车回来的?”

  

  

  这是真要算账。

  

  

  空气静止半秒,季杭默默抬眼,撞入颜庭安狡黠和严肃并存的眼神里,犹豫不及两秒,果断选择放弃抗争,“嗯。我开的。”

  

  

  颜庭安彻底笑了,寄往的威严不露声色地弥漫在小小电梯箱内,“如果进局子了,是准备找我捞你,还是找小远?总不见得找小鹤吧,你又拉不下这个脸。”

  

  

  季大主任万年难得一见的低眉顺眼,声音沙哑低沉,显得无比可怜,“我今年会去把驾照补了。”

  

  

  “今年?”

  

  

  两个字让季杭脊背瞬间僵直,单手扶住拖把,立正颔首,“这个月。”

  

  

  他没看见颜庭安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黑影,继而,腿跟后头、屁股往下一寸的地方就重重挨了一个鞭腿!因为毫无防备,右脚往前跨出半步后才生生立住,强大的表情管理系统瞬间宕机,布满惊愕的侧脸从电梯墙上的落地镜内映射而出。

  

  

  这都多少年了,颜庭安多少年没跟他动手了。这种细节还真不能细想,想了季杭就止不住要脸红。

  

  

  颜庭安视若无睹,只继续拷问,“药呢?真的吃了?”

  

  

  季杭咬紧上下牙齿,刻意清过嗓子才开口,好让声音听上去滋润几分,“吃了……薄荷含片。”

  

  

  砰!

  

  

  又是一脚。

  

  

  “不是准备睡觉了吗?”

  

  

  季杭这回没答,反倒抬头幽幽看了一眼颜庭安,满脸“师兄什么时候废话那么多了”的怨念,侧身调整站姿,垂在两边的双手不禁握拳,乖乖捱下极重的一记!

  

  

  这次真疼了。

  

  

  于是,三十好几的季杭一拧一拉便轻巧将手边的拖把柄卸下。笔挺的身杆微微前倾,双手平举那空心的不锈钢棍,恭恭敬敬呈上。

  

  

  季杭在电梯里为收拾烂摊子陷入水深火热,而罪魁祸首安寄远死死沉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庄生晓梦。

  

  

  ——这让颜庭安如何能忍?

  

  

  与颜庭安家猫狗双全的盛况截然不同,季杭家中素来冷清,更何况夜深时分,家里的熊孩子乖孩子也都熟睡,只剩厨房的暖灯点亮着,隐秘地传出浓郁的葱油香。

  

  

  季杭洗过澡换了睡衣,一边用毛巾揉着头发一边闻香而来。厨房里空无一人,净白的大理石台面上静静摆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肉丝葱油拌面。肚子正咕咕的季杭心花怒放,捧着面碗抽了筷子跑来客厅,在颜庭安身边的沙发上盘腿吃面。

  

  

  等待季杭下楼的时间里,颜庭安随手翻看了季杭做过批注的手术方案。安寄远的作业明显带有赶ddl的仓促痕迹,季杭的批注也越来越不耐烦,前几份还悉心例举文献、分析优缺点,评语连页面的缝隙都快挤不下,到了第八九份的时候,逐渐失去客观性,变得……

  

  

  “IV脑室正中孔都粘连了,还不显微分离?你脑子也进浆糊了吗?”

  

  

  “双侧额底扩展入路的镜下盲区是鞍背,傻瓜才选这个入路。”

  

  

  “你平时就是这么教课的?定位线画得比安泽写得字还丑,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经鼻内镜怎么做环枢椎脱位固定?你做白日梦呢?”

  


  “安寄远,你不适合手术室,你就适合呆在垃圾桶。”

  

  

  变得可爱诙谐。

  

  

  颜庭安捧着手术方案笑得直抽抽,季杭才后知后觉想起那上面的批注,满嘴的面挤在脸颊处,迫不及待要去抢,“师兄别看了。”

  

  

  颜庭安一点不留情地笑他,“是不是后悔揍早了?要是知道作业写成这样,还能再多加个百八十下。”

  

  

  季杭绷着脸吃面,“他是跟我赌气。”

  

  

  赌气?颜庭安挑眉,不着急置评,“没事,现在揍也来得及。”

  

  

  季杭并没有因师兄的话多想,只是安安静静吃碗面,又吞了颜庭安带来的消炎药,去厨房洗碗时见颜庭安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想直接收拾客房让师兄住下。

  

  

  路过安寄远的房间,季杭脚步略顿,脑海里便自动闪过急诊那些醉酒后被自己呕吐物呛死的患者,不用过多思量,便放轻声音,推门而入。

  

  

  往正中的六尺大床上看去,床上空无一人。

  

  

  厚重的羽绒被凌乱铺开,床单布满褶皱,床头柜上比刚才季杭离开时多了两包冰袋,再无其他线索。季杭又找了浴室、衣帽间,甚至弯腰往床底看了一眼,确定安寄远确实不在屋内才重新来到客厅。

  

  

  他大概能猜到,又不敢十分确定。

  

  

  “师兄,小远呢?”

  

  

  颜庭安仍沉溺在那份手术方案里,他眼皮都不掀一下,淡淡回道,“书房跪着呢。”

  

  

  

  

  

  【可怜巴巴的远崽你们最爱了,记得戳彩蛋】

  

  

  

你好,欢迎来到蛋泥的主页。




小圈小众小爱好。



新来的小伙伴认真读门牌再进门。




1. 我的分身


lofter小号: 季主任的听诊器(请勿关注)

weibo:米酒蛋泥(请勿关注)

百度贴吧:米酒蛋泥 

afd:米酒蛋泥 


2. 我的儿子们


  • 已完结中长篇《安歌寄微词》,主线兄弟、师生。十六章后见老福特合集。十六章前:afd已补档。


  • Social主义兄弟情《尾迹》缓慢更新中,见合集。


  • 已完结短篇兄弟文《山川异域》,请直接戳lofter合集食用。


  • 古早科幻玛丽苏兄弟文《方舟》及其番外:全文在afd。


3. 我的企鹅群


近期三次元过于繁忙,无法兼顾维护企鹅群,暂不公开群号。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






《杠杆》15



        季杭没有拒绝周以宸的协助,毕竟醉鬼安寄远重得死沉。



        只待二人将他扛到车里,才想起来要过河拆桥,“你不用我送了?”

  


        沙哑的嗓音让周以宸微微发怔了一会儿,等缓过神来已经是半分钟后,季杭单腿弯曲支在副驾的车门边,只留了背影给他。周以宸不傻,且嗅觉敏感。从餐厅到停车场不过十分钟的距离,他快被季杭凌厉的气场碾成碎渣了,哪里还敢让人送回家。



  周以宸哆嗦摆手,“不不不、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季杭却连瞥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那不省人事的醉鬼被安置在副驾,一双眼睛死沉死沉得阖着,毛细血管清晰分布的纤薄眼皮下,眼球还不安分得来回滚动着,锋利的剑眉更是紧紧蹙成一对,只剩上下唇瓣微微开了一条缝,供不应求似的吞吐空气。



  偶尔咂巴几下嘴,那被季杭掰正无数次的脑袋,便又往一侧歪斜垂落。



  反正,左右都看上去就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两分钟后,季杭终于对安寄远如今的状态和坐姿忍无可忍,决定“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来个眼不见为净。从车门里退出身,才发现周以宸依然同电线杆似的站在车边,眼神不禁更冷。



  冻得周以宸狠狠一个激灵,深深鞠躬,“那、那我先走了,季主任晚安。”



  “站住。”突然蹦出的两个字,定住周以宸后退的步伐。



  空旷的停车场、昏暗的路灯,当季新款的卡宴边,立着两个颜值不低的青年。开口叫站住的那人面容犀利,不闻其词也能远远感觉到他周身不好惹的气场——简直跟拍电影似的。



  季杭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剔,“你喝了多少?”



  “没事,我没喝,老师不让我喝。”周以宸差点误以为季杭在关心他,直到他看见对方逐冷的脸色。



  果然,季杭冷漠置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上级替下级挡酒的,下级还觉得理所当然,这都是谁教你的规矩?”



  连老师都不是了,只是简单而利益的上级和下级。



  被嫌弃的周以宸倒没什么不甘,这是他在打这通电话时就已经预想过的画面。谁家哥哥看到自己弟弟跟外人应酬醉成这样,都会发脾气吧……



  除了他自己哥哥。



  周以宸在安寄远面前能说会道,在季杭这就像被传染了似的木,“对不起,季主任,我下次注意,不让老师这么喝了。”



  “还有下次?”季杭没心情揣摩他的思想挣扎,只在他离谱的回答中,愈发凶狠,“你家老师为什么要吃这顿饭,你知道吗?”



  说不知道也太假了,显得没良心。



  季杭毫无耐心,“答不出?那换个简单的,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你师母的联系方式你也有,之前陆白哥也给你留过名片,他们都是家里人,为什么偏要打电话给我?”



  路灯是冷白色调的,能将周以宸脸上刹那浮起的赧然的红,照得一清二楚。



  倚靠车身的脊背骤然挺起,季杭往前踏出一小步,原本还稍带休闲的气场瞬间被强硬取代,霸道地掠夺周以宸心底的最后一份侥幸。



  倘若方才的谈话是询问,如今俨然成了训斥。



  季杭绷着脸,低哑的语声更显他气势深稳决然、不容辩驳,“你知不知道,你家老师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跟我提起他那摆不上台面的暗箱操作,他走一步顿一步都需要仔细衡量能否承担得起代价。你居然敢让我特地来见证他跟谁一起吃饭?让我揣测他因为什么喝酒喝成这副鬼样子?你是什么意思,想让我知道你老师对你有多用心、多看重、多不择手段?好让我因此手下留情?”



  数月前安寄远第一次为周以宸修改评优规则的时候,季杭就想问的话,如今还是说出了口。他究竟是不擅长假意周旋这一套,对谁都更乐意打直球。



  直球自有直球的威慑力。周以宸咬住嘴唇不知如何应答,头顶一撮头发被夜风掀起,立在他的脑袋尖儿上。季杭这番训话,吓得他人都抖了起来,那撮头发也就跟着一抖、一抖的。



   他低着头、咬着唇、不辩驳也不说委屈。



      有一瞬间,季杭甚至想,如果周以宸也有像安寄远一样的大耳朵,那此刻定是耷拉到了地上,一副无助又无辜的受伤模样。 



  而下一瞬间,季杭便惊醒。



  是昏暗冷白的路灯模糊了少年迥异的五官,只剩毛茸茸一圈泛起光晕的轮廓,无限逼近那在人工湖边瑟瑟发抖、满身泥泞的卑微身影,猝不及防地重新描摹出季杭心底始终压抑着的遗憾和失落。



  “以宸。”季杭挪开视线,深吸气,嘶哑中透出无力,“你既然那么擅长抓软肋,你就该知道,我一定不会容许自己弟弟找一个成天只会为他找麻烦的学生。不管你是真喜欢我们神外,还是想要抱大腿走捷径,精进自己的业务能力永远是最重要的。”





  不论周以宸是否真有如此歪歪绕绕的想法,抑或纯粹是季杭想多了,说出去的话总不会再收回。况且,季杭真生气起来,没有几个人能让他拥有克制脾性的残存理智。周以宸当然不包括在内。



  可眼前这位小祖宗完全可以。



  车上这一路都安稳极了,临近小区偶遇警察查酒驾,季杭气定神闲地对着探测器轻轻一吹,见警察点头示意后便扬长而去,完全没有无证驾驶的心虚感。



  吃饱、喝爽、睡足后的安寄远,在季杭停车熄火的那刻开始,便报复性的闹腾起来。等季杭上楼取了外套又下来准备扛人,迎面便被满口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你怎么才来?你是把我忘了吗?!”安寄远看清来人后便将眼睛瞪得滚远,怒气冲冲吼道。



  已知对方酒品极差,季杭只能耐心解释,“我去拿件衣服,你的外套落在饭店里了。”



  安寄远不屑得拧过头,小声嘀咕,“尽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宁可隔三差五去给别的小学生做家教,也不愿给我讲一道题。我每天等你放学要等好久啊,门口保安都知道塞热牛奶给我暖手,可你就知道骂我赶我走。还是人家小学生可爱是吧,还会哥哥哥哥地叫……我看啊……”



  季杭皱眉:我看你是喝酒喝穿越了。



  安寄远迷惘的眼神投射在季杭脚下的花坛里,声音都在飘,“我看,时间一长,你啊,早晚都要忘记自己还有我这个可爱的弟弟了。”










【季杭的脾气已经好到大家都忍不了了吗?】



【解锁彩蛋你就解锁了全文不曾见过的温柔木头】




《杠杆》14



午后的科室群内热闹非凡,护士长边晒图边呼唤大家去休息室吃点心。季杭随手点开,而后便一个激灵起身,将电脑边排成一列的三个空咖啡杯尽数捧起,倒去冰块水后才扔进垃圾桶。



洗完手出来,敲门声便适时响起。



“师兄。”垂首帖耳,十年如一日的恭恭敬敬。



只是——



颜庭安听闻那嘶哑嗓音后,旋即撤下温婉笑意,语气染上严肃,“你声音怎么回事?”



季杭失声了。



过去一周,他连续替安寄远出了三个门诊班一个急诊班。安寄远的屁股情况实在叫人堪忧,骄傲如他,在木质板凳上放坐垫绝对是万万不肯的,硬着头皮过一次门诊,先不论投诉量骤增是不是因为太疼,下午便是高烧不退。可即便如此,也还是熬夜将那十七个手术方案赶了出来,字里行间都带着滚烫的火气和攻击性,叫季杭哭笑不得。



科室里的职能安排,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安寄远空出来的这个坑,自然要有萝卜来补。



季杭至少七八年没出过普通门诊了。普通门诊不似专家号是全预约制,当天前来看诊的患者,听说今天出诊神外门诊的是平日里专家门诊一号难求、挂号费上千的季主任,赶集似的来薅羊毛,看诊量是平日里的三倍。旧大楼的环境嘈杂,季杭身边又没顺手的学生维持秩序、筛查问诊,沟通交流全靠吼。几天下来,嗓子哑得火辣辣。



整个喉咙被颜庭安从外头一摸、压舌板一探,都是硬邦邦的,连淋巴结都肿的跟教科书似的。



“吞咽疼吗?”颜庭安问诊。



季杭老老实实点头。



“没有完全失声吧?”



季杭嗯了一声,憋出两个字,难听至极,“没有。”



但也差不多了。



晨会时面对安寄远的提问和建议一声不吭,确实不是安寄远心中所认为的冷战和摆架子,实在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看来小远邮件里写得是客气了,你还有很多惊喜瞒着我。”颜庭安在办公桌后头立定,替季杭简单看诊后才从惊吓中缓过神,笑意逐渐爬上嘴角,“跟标兵似的杵在门口干什么,过来,我们算算账。”



季杭像个初次来到领导办公室不知所措、无所适从的小医生,垂头丧气向前,嗓子又哑又沉,“师兄别逗我了。”



书桌角落的牛皮纸袋依然健在,以强迫症友好的角度紧贴桌角放置,里边的文件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季杭当初草拟的处分决定书,早已碎成八瓣安详躺在纸袋上——安寄远当初撕成什么样子,如今还是分寸未变。风没有将它吹散,季杭也没有拿起来看过一看。



颜庭安抬抬下巴,明知故问,“这怎么回事?”



这些天进出季杭办公室的人不在少数,却并没有人敢以这种姿态询问,唯独颜庭安开口,季杭不得不答,皱眉忍下喉咙口的刺痛,“被狗咬的。”



颜庭安抬头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的模样,季杭却赫然紧绷起神经。



完蛋。师兄要生气。



“安寄远人呢?”



“有手术。”



颜庭安命令,“晚上让他来家里吃饭。”



“他这几天都要应酬。”季杭但凡开口说话,便是从嗓子眼一路疼到心口,肿胀不堪的声带像被刀子扎过一遍,刺啦啦的疼。更不用说听者,入耳都觉得膈应,嗓音得像隔着一层砂纸。颜庭安越听越恼火。



“跟谁应酬?在哪里?到几点?”颜庭安挑眉逼问,点点他桌上的手机,“打电话问他,是他自己带藤条来找我,还是我去他应酬的地方堵他。”



季杭杵在原地,无声抗议。他是气安寄远不知好歹,但要把人交到颜庭安手里……那毕竟是自己亲弟弟,小命还是要保的。



“就为了那个优秀住院医评比,他还要花多少力气在上面?”颜庭安风轻云淡地告状,“昨天下午公布的参赛细则也是他做的妖吧,十几年来都没有任何创新的赛制,头一次需要住院医的带教老师一同参赛,我看他恨不得直接把安寄远三个大字打在那孩子旁边,生怕人家不知道那是他安大主任的学生。”



季杭听,眉头也蹙得更紧,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撕了他的处分书不说,这臭小子居然打着发烧休假的幌子,小动作搞得愈发明目张胆。一边试探他愿不愿意从轻发落周以宸,一边已经为周以宸参赛铺好了后路。



“他那学生叫什么?”颜庭安靠在桌边,一副盘问的姿态,“你不愿意自降身份去查,我帮你查。”



“不用——”



季杭半个音节没落地,颜庭安便已经抽出那份碎成八瓣的处分书,倒转一百八十度读出声来,“周以宸?”



颜庭安嘴角噙笑,眼神却泛出犹疑,“这名字,还真有点熟悉。”



师兄弟的交流并不算愉快通畅,季杭本就话少,嗓子坏了,便更显得惜字如金,半天砸不出个声来。颜庭安离开时,甚至能明显感觉到怒意,哪怕脸上还是笑着,举手投足间却锋利如刀,瘆得季杭恨不得立刻将安寄远发邮件的爪子抓来抽成猪蹄。



颜庭安开车,中控台上的液晶荧幕间隔三五分钟就发出提示音:



「师兄,我等门诊下班就去开点消炎药。」


「小远是跟我怄气,过两天我找个机会再揍他一顿就安生了。」


「师兄不用在周以宸上耗费太多精力,应该不是个坏孩子,只不过有点心眼。」


「让小远长长记性也好。」


「替我向阿司匹林道个歉,下次不给吃了,对不起。」


红灯停车,颜庭安终于拾起手机,手指飞舞,酷酷回复了一个字:「喵。」







安寄远下手术后有个习惯,尤其是困难或时长偏长的手术,做完后习惯先跑去季杭办公室,去拿柜子里的旺仔牛奶喝。当然,比牛奶更甜的,永远是季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吝啬夸赞。



可一连好多天了,牛奶见底,冰箱里的冰淇淋也没人给他添库存,听闻科室里同事说颜庭安来过,居然都没给他带最爱吃红豆沙?



安寄远快委屈死了。



他坐在会客的沙发上,捧着季杭扔给他的做过详细批注的手术方案,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更严重的是,季杭好像这两天都没跟他当面说过话。



“我今天要出去吃饭,不顺路,不送哥回去了。”安寄远气冲冲道。



季杭敲击键盘的手都没停。



“安泽没人接。”安寄远跟翻黄页似的翻着手里的一沓方案,“要不我晚上吃完饭再去接他,反正他跟幼儿园的保安室大叔也很熟,就是晚上会降温,还会下雨,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冷。”



季杭顿了顿手,看他一眼。



安寄远被看得心跳停拍,pg也有些麻,躲闪脑袋,“以宸这几天很辛苦,几乎没有回过家,每天下班就泡在练习室做脑室穿刺,我带他去吃点好吃的。”



季杭彻底从电脑前退开,双臂抱在胸前,眼神冷得跟一把冰刀,直直射向安寄远,依旧一字不言。



“哥……”安寄远战术盯地板,“那个处分,真的没有余地了吗?”



季杭霍然从椅子上起身,朝办公室门口走去直接拉开门,以送客的姿态一本正经把安寄远轰走。



安寄远:委屈死算了。





【点彩蛋看安泽x可怕的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