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安小淮和季爸爸【1】


“哗啦——咳咳咳!”

俱乐部虽比公众泳池要宽敞得多,但这酷暑盛夏的,特地前来寻找清凉的仍旧比比皆是。

角落里的男孩从水里探出脑袋,刘海歪歪地贴在额头上,呼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睁眼寻找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爸!”男孩迈着步子像泳池边缘走去,颇有几分讨伐的意味,“你有没有看我游呀?”


季杭斜斜地靠在泳池边,两只手肘曲向后撑在岸上。线条分明的肌肉分区,和英气十足的面庞让人不禁怀疑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男孩这一声“爸”显然瞬间赶走了方才留恋在他身上的几束别具意味的目光。

“有啊,怎么没有,”季杭笑着招呼儿子到身边来,伸手替他捋齐额头的碎发,“游得可好了。”

男孩叫安淮,马上九月份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遗传了妈妈水灵圆鼓的大眼睛和爸爸高挺英俊的鼻梁,两扇大而圆的耳朵倒是有几分像他叔叔。


“真的?”安淮向季杭投去怀疑的目光,微嘟起嘴,“那爸说,我刚刚游的是什么泳姿?”

季杭伸出食指挠了挠鼻尖的水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蛙泳。”

“不对!”安淮气得小脸红扑扑的,鼓起脸顺手就泄气般得拍在了季杭胸前那道隐隐约约的伤疤上,“是仰泳!爸根本就没看我!”

难得休息日还不能睡饱觉,一大早安抚了小女儿又带大儿子出来游泳的季杭是真的有些无奈。这些年陪着儿子的运动量简直比他从前每周坚持去三次健身房的运动量都要大,偏偏安淮还是个特别活跃精力十足的孩子,自儿子两三岁的时候,季杭每逢轮休的日子,就必定要陪安淮干点什么,拼模型看电影这些静态的活动倒还好,轮到打球游泳这些,陪他个两轮就不禁开始体力不支的犯困,通常都尽量把安寄远叫上,然而两人要同时休息的几率实在是不大。


季杭抑制住自己打哈欠的冲动,不好意思地对安淮笑,“爸不好,爸保证一会儿肯定看你游。”

气鼓鼓的安淮对着季杭眨巴了几下眼睛,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想了半天,小手又不满地朝季杭胸前挥去,“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季杭被儿子拍了一下,突然弯腰捂住了胸口,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来,“哎哟,痛,好痛啊……”

不经世事的小娃娃哪里经得起这么吓,猛地上前扶住季杭的胳膊,一脸焦急得从下往上探寻父亲的脸色,“爸,爸你还好吗?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

说到后边竟也带了呜咽。


季杭见小家伙竟当了真,歉意也是一片赤诚的,突然就装不下去了,右手胳膊一把勾住安淮的脖子,将一颗湿漉漉的小脑袋环在胸口。

威胁道,“还打我?”

这才意识到被骗了的安淮有些生气,“哼!”

季杭反手用指腹挠起儿子的胳肢窝,一阵咯咯咯大鹅般的笑声配合着安淮不住扭动的身躯,“哈哈哈,痒!痒!爸别,哈哈哈哈——”

“错没错?”

“我错了哈哈哈哈哈哈!”

……


安淮的童年很幸福,充满愉悦和欢笑。即使在每个孩子都压力巨大的当今,他依然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虽然季杭也会教他读书写字念英文,虽然这些比打球游泳要枯燥很多,但是只要父亲陪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很满足。

只不过偶尔,时间长了,人总会有惰性,更别说孩子了。

“爸,我今天能不能练字了,”安淮坐在后座看向后视镜里季杭的半张脸,“手好酸啊。”

季杭笑着回了他一个很是温柔的眼神,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不行。”

安淮撇了撇嘴,他知道,虽然季杭很少对他疾言厉色,但是,爸爸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嗯,原则是什么意思来着?


精力耗尽的安淮在车上补了一觉,一进家门又是生龙活虎,特别是看着摇摇晃晃踏着小步子向他跑来的安楠,更是激动地一把抱了上去,“楠楠想不想哥哥呀?”

两岁的安楠还不太会说话,只是将自己埋在安淮的怀里点了点头,“唔——”

季杭走上来拍了一把儿子的后脑勺,“去洗了手换好衣服再抱妹妹。”

小家伙转头冲爸爸嘻嘻笑了笑,咧开嘴道,“这就去!”

季杭顺手讲依然挣扎着要哥哥的安楠抱起来放到客厅搭起的围栏里,自己转身进了厨房帮正在准备晚饭的妻子。


“今天楠楠午睡都睡不好,吵着要哥哥。”见季杭进来了,席鹤让出水槽的位置让他洗手。

季杭看着穿戴围裙的妻子,弯了弯眼睫,“你辛苦了,还要哄孩子。”

席鹤瞪了他一眼,“少来这套,晚上你哄!”

“没问题。”

手肘又捅了捅男人,“走开,别妨碍我干活。”

季杭撑着台面故意凑近了去看妻子,席鹤是典型的江南地区女子,静的时候优雅娴静,开起玩笑来俏皮活泼,仔细看的话,清透的眼底还有几缕倔强的波纹。


季杭还是笑,“你嘟嘴的样子,跟儿子一摸一样啊。”

“少来,”席鹤择着手里的茼蒿,“你儿子才不愿意像我,中午还因为一碗面跟我闹脾气。”

“怎么了?”季杭在水槽里洗起番茄来。

“他没跟你说?”席鹤扭头看人,“他中午都没吃,说我做得没有硕叔叔做的好吃。”

季杭倒不是觉得儿子饿一顿饭有什么问题,但是这种挑食又不珍惜别人劳动成果的问题,还真是让他不禁皱眉,“惯的他。面呢?”

“我下午喂流浪猫去了。”


季杭说,“以后这顿不吃就留着给他下一顿吃,再不吃就还是下一顿吃,没有其他的。”

席鹤像是看怪物似的看他,“你儿子这性子,还真能连着几顿不吃,你舍得?”

季杭往厨房外探了探头,看到换了衣服的安淮已经在陪妹妹玩了,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一边看动画片一边研究着玩具。

“这有什么不舍得的。”

席鹤啧了一声,没说话。


季杭很想和儿子成为朋友,他也努力向着那个方向前进,从小懂得陪伴的力量大于任何物质上的给予,再忙再累都会抽出时间来陪儿子。

安淮也算是同龄人中够懂事的了,特别是有了妹妹之后,季杭便更觉得自己亏欠于大儿子,于是,很少有对儿子疾言厉色的时候,更别说动手了。

说来也是好笑,揍弟弟揍徒弟一点儿不心软的季杭,竟是从小没打过安淮。至多也就是把人拉到墙角罚站,或者用手指弹一记小孩的额头以示警戒。

这样的相处模式,优势是十分明显的,安淮和季杭几乎没有隔阂,儿子什么事都会和季杭讲,幼儿园里碰到的朋友,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应该如何处置,但缺点也一样不容忽视,太易恃宠生娇。


特别是季杭最近觉得,安淮开始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会在心里小小盘算一把了。

夫妻两人一块儿准备,晚饭很快就上桌了,季杭往外端菜的时候看到安淮还在同楠楠一块儿看电视,脸色略略沉了些,只叫人洗手吃饭。

“安淮,你坐那儿。”

客厅和饭厅是连在一块儿的,安淮常坐的那个位置,刚好可以斜着看到客厅的电视,而季杭刚刚指的那个椅子,则是背对电视的。


“为什么呀,”男孩抬头看着脸上阴阴沉沉的季杭,声音不怎么有底气,“我一直都是坐那儿的。”

季杭没看他,只是将女儿抱进了儿童座椅,好脾气地给了选择,“可以。那去把电视关了。”

“可是……我动画片还没看完。”小家伙站在原地没动,小手捏着衣服边。

季杭这次连开口都懒得了,直接去厨房盛了饭出来,却唯独没有拿安淮的碗筷,回来的时候顺手捡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餐桌上的席鹤一边替女儿系上围脖,一边向安淮使眼色示意他坐下。男孩似是感受到了父亲不同寻常的气场,赶紧挨着凳子坐到自己座位上。

屁股还没坐热。

“起来。”

季杭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那双大眼睛向上看了看父亲的神情,有些恋恋不舍地站起了身子。

季杭旁边的椅子坐下,拽着小家伙的胳膊把他拉到跟前,语气还是极具耐心,“我有没有说过,吃饭前要帮着盛饭摆碗筷?”

那两只软呼呼小手放在身前搅动着衣服边儿,男孩儿点了点头。

季杭皱眉,“安淮,爸爸跟你说话,开口回答是基本的尊重。”

“说过。”委委屈屈的两个字,低着头压着声音。

季杭虽然并不怎么满意小孩的态度,但也不愿在吃饭的时候太凶着儿子,只是继续道,“那爸爸跟你说去关电视,你有听见吗?”

还是小小的,“听见了的。”

季杭点头,“以后我的话只说一遍,做不到,我会惩罚你,明白吗?”

小小的安淮被爸爸这句话吓得小眼珠子左右不停晃动,眨眼的频率也快了许多,扁扁嘴道,“爸爸。”

“暂时就这两件事,”季杭用手一指背后的白墙,“自己看着时间,站十分钟。到了就去拿碗筷过来吃饭。”


今天的饭桌氛围格外压抑,季杭不开口说话,席鹤偶尔开启话题,得到的也只是简短的回答,安淮很少见到这样的爸爸,显然是有些被吓到了,便只埋头顾着与自己碗里的饭菜做斗争。

吃过饭,季杭帮着席鹤收拾了桌子从厨房出来,就把儿子叫到了房间。

“把你今天做的功课拿出来。”季杭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

“我……还没做。”

小孩儿贴着桌子站,只是与父亲一米开外的距离,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季杭在胸前环抱着双臂,足足看了他有一分钟,面色沉静不苟言笑的样子是真的吓到安淮了。

“我有没有说过,放假的时候,每天给你留的功课要在晚饭前做完?”

季杭确实说过,但是那大概也是有一年前了,而这一年之间,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安淮大多数时候都能自觉地趁早写完作业,这样玩的时候也舒心,但是难免有惰性战胜理智的时候,毕竟是六岁的男孩子,玩心不重反倒需要令人担心的年纪。季杭有时候就算知道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跟他计较过。


“安淮,”季杭的脸色又沉了沉,“回话。”

小孩儿硬着头皮开口,竟是染了哭腔,“说过——”

他是真的怕死了。

爸爸从来都是好说话又随性的家长,记得当时幼儿园里大家轮流讲“我的爸爸”,大多数小朋友都说爸爸会打人,可是安淮就特别骄傲,说自己爸爸从来不打人,而且能像朋友似的同他勾肩搭背,打闹嬉戏。

可是今天的季杭有些不一样,明明也没有疾言厉色地凶他,但是小孩儿就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压得他胸口闷闷的,好想哇的一声哭出来。

但是,他知道,父亲最不喜欢他哭了。


“既然说过,没有做到,是不是你的错?”

心底不由慌张起来,两只小手又开始搅衣服的边角,小孩儿有些不甘心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下午游泳回来太累了想跟妹妹玩一会就过了时间……”

季杭将他两只小手掰开,握着他的手腕贴到大腿两侧,拉的直直的,“我问,是不是你的错?”

“是,”被禁锢住双手却没能按耐下他的不安,小孩儿明显是被父亲的举动吓了一跳,“是错,是我错。”

“嗯,男孩子要勇于承认错误。”季杭先肯定地点点头,又问,“中午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还有没有犯错?”

“没有!”小孩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眼眶跟着就红了。

季杭松开了他的手,注视着安淮的眼神从容淡然,语气认真,“你仔细想想。我这么问了,肯定是有的。想好了叫我。”

说完,季杭变转身面对他的书桌,随手抽了一本他桌上的字帖来看,还没看两页,安淮就忍不住了。

“爸……”

季杭转过头来看他,“想到了?”

“嗯,”安淮小声呢喃着,“我没吃午饭。”

“为什么不吃?”

安淮把头埋得很低,“因为我觉得,妈妈做的面没有乔叔叔做的好吃。”

季杭把人拉得更近了一些,声音里充满了耐心,“你昨天画的游乐园的画,拿给妈妈看,妈妈有没有夸你?”

“有。”安淮有些疑惑为什么父亲突然提起这个。

“那如果妈妈说,她觉得别的小朋友画的更好,看都不看一眼,你会不会难过?”

安淮认真想了想,“会的。”

季杭还是拉着他的胳膊,“同样的道理,你说妈妈做的不好吃,一点都不碰,你想过妈妈的感受吗?安淮,我早都说过不准挑食了的吧,有些东西,生姜大蒜口味太重你现在不爱吃我不逼你,大家也都可以迁就你,但是妈妈就着你的口味煮的面不吃,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今天跟你说过道理了,下次再犯这种错,自己来请罚,明白吗?”

安淮的小脸煞白煞白的,扑闪着眼睛显然是没能完全消化父亲的话,却还是迫于拿强大的气场道,“我知道了。”

“嗯,”季杭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会跟妈妈去道歉,然后回来把功课做了。”

见父亲脸上挂了几分笑意的安淮心情微微松了松,点头答应了。


季杭一把把人拉过来让他靠着自己倚在膝盖上,手臂环着小孩的身子,“爸跟你讲过的事情,要记住。爸也不想凶你。”

小家伙忍了半天的委屈劲儿被季杭这柔声细语的一句话一下炸了出来,眼眶又红了一圈。

“你是大孩子了,爸觉得你能够听懂我的要求,不需要用太激烈的手段。”季杭低着头在儿子耳边用低沉安稳的声音道,“安淮,你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这些基本的规则意识都要开始培养起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做之前都要想一想,等到我给你指出来,就已经晚了。“

小孩儿抬头看着季杭,憋了半天,还是把藏在心底的那句话问了出来,“爸,我要是犯错,你会打我吗?”

季杭差点就笑了出来,右手食指刮了一下儿子的鼻梁,“你乖乖的,爸尽量不打你。”

后来很久的时间里,安淮都对“尽量”这个词,有很大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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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量这个词的释义,还是要问你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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