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孤鸟(5)


  

  “咚咚。”是手指骨节敲击在桌面的声音。

 

  季杭叫他,“小硕。”是鲜少听闻的柔软。

 

  乔硕已经在值班室的厕所里待了有近二十分钟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云海附院把新大楼最好的基础设施给了神外,不用在这种极度社死的场景下,穿越走廊去公共厕所解决。

 

  二十分钟,再大的生理需求也都该解决了,乔硕实在没有理由再蜗居在这三平米的空间里,只能硬着头皮握上门把手。

 

  然而,门缝在推开不到十公分,值班室刺眼的朝阳泄进眼帘,飞舞的尘埃后是季杭坐在木椅上的侧影——乔硕就像是只应激的小猫似的,瞬间炸开毛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哐当”将门合上。

 

  乔硕:啊——我为什么不是麻醉科的,至少还可以用丙泊酚尝试诱发顺行性遗忘!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乔硕??你究竟在干嘛啊……

 

  “乔硕。”屋外的语声突变,再无温柔婉转,季杭厉声命道,“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脑没有经过任何执行指令的处理,乔硕就已经绷紧脊梁,推开门,忍着屁股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走到了季杭面前站定。

 

  等迷茫无措的眼神恰巧和季杭沉静的目光对上,乔硕在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脸颊变色的速度堪比高温汽锅蒸大虾,肉眼可见得从脖根红到鼻尖。下巴似是要在胸骨柄上钻出个洞似的,根本没脸抬头。

 

  太丢人了。

 

  没有一刻比当下更想要换个星球生活。

 

  更何况,乔硕知道,他家老师训话还没有训完。

 

  季杭将埋在手掌里的脑袋抬起来,从下往上去看乔硕,手肘还是撑着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你多久没下床?”

 

  乔硕的脑袋嗡嗡的,两只手绞在身后快要绞脱位了,才憋出几个字,“一天……一天半吧。”

 

  即便猜到个大概,季杭也还是惊到了,“没吃没喝没去厕所?”

 

  乔硕的脸快熟了,“嗯……”

 

  季杭又把脑袋埋进了手掌,只留一颗黑绒绒的脑袋随呼吸轻微起伏。

 

  人生第一次,他开始深刻怀疑自己究竟是有多凶?带在身边八年的大弟子,日常生活起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挨打的时候居然连想上厕所想喝水都不敢说。

 

  季杭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闷声闷气的,“先喝点水,小远去给你买吃的了。”

 

  水杯是乔硕自己的马克杯,里面盛着比室温稍高的温糖水。虽然乔硕在厕所的时候已经捧着自来水灌过两口了,但此刻糖水在舌尖流转,还是难免被久旱逢甘霖的心绪温暖到。

 

  余光里瞥到自己跪过的地方已经被打扫干净,垃圾桶里满满的一篓都是纸巾和消毒湿巾,角落里安放着一瓶84消毒液,大概是从保洁阿姨那借来的。不知怎么,乔硕脑海里倏然就浮现出老师蹲在地上打扫时的背影,鼻头一酸,眼泪就挂了下来。

 

  “还有些话要和你说。”季杭抬起头,淡淡说道。

 

  两天没吃没喝、还刚挨了重责的乔硕,季杭倒是不觉得他可以站着听训,“你是找个地方坐,还是跪?”

 

  乔硕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弯,直愣愣跪在季杭跟前,挂在脸颊上的眼泪也随之坠落在眼前的地板上。

 

  季杭伸手接过乔硕手中喝完大半的马克杯,放到一旁的桌上,又转身抽了两张纸巾,轻轻擦在乔硕挂着泪珠的睫毛上,“是老师不好,是我的错,没注意到你难受,对不起。”

 

  委屈,又卑微得不敢说委屈的孩子根本听不得这些,那纸巾仿佛自带开关属性,催生出雨幕般的泪。内心的酸水一阵阵往上翻涌,聚集在眼眶背后,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

 

  “头抬起来,看我。”季杭肃声命道,等乔硕好不容易缓缓抬了眼,才对上那血红的眼眶道,“我在跟你道歉,小硕,还是和从前一样,老师做错了,你可以罚回来。”

 

  这句“和从前一样”,几乎如最后一击重锤,轰然把乔硕的保护壳打碎,打出一个泣不成声的泪人来。

 

  乔硕又不是真的怪季杭,季杭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眼睛上装超声功能,一眼看出他膀胱容量。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没说、没提,又或者,不敢说、不敢提。

 

  乔硕一向聪明、敏感,懂得更珍惜别人对他的好。所以,当翻到季杭愈发焦灼的聊天信息,看见季杭眼底藏不住的担心和惶恐,听见季杭恨铁不成钢的训斥背后的心疼——他想且只想让老师消气,想用每个毛孔都告诉季杭他知错了,对不起让老师失望、担心了,甚至,想用疼痛和乖巧来证明自己仍旧被爱、被在乎、被关心着,而不是一个被扔到山里流放的犯错的学生。

 

  季杭按住乔硕像个拨浪鼓一样甩个不停的脑袋,“一年不见,怎么那么能哭了。”

 

  脑袋上的手掌也是久违的温暖,更催泪了。

 

  “打住!”季杭皱眉沉声,“你这样怎么和你说话?好的不学,尽跟你师弟学怎么哭了吧。”

 

  不提安寄远也罢了,一提小远,乔硕更难受了,可季杭沉着脸,确实又不敢再放肆哭了,只能委屈,“小远,小远也看到了。”

 

  木头的反应果然与众不同,“看到什么?看你挨打还是看你——”

 

  被哄了两秒的乔硕生出一分底气,声音虽小,但还是吱唔出来,“都不行。”

 

  季杭静静看了他一会,安静的眼神反倒比安慰和训斥更能渲染人心,乔硕心里像是荡起一片船帆,悠悠缓缓,眼泪终于停了。

 

  季杭这才起身从衣柜里抽了乔硕的毛巾,去厕所用烫手的热水冲热后,绞干了出来给他,“擦一下,小远回来看见你这样,你猜会不会更丢人。”

 

  如今的乔硕根本激不起,拿过毛巾就仔仔细细地把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伺候到位,不忘把热乎的毛巾叠起来在眼皮上捂一会消肿,等脸颊温度终于降到和毛巾持平,才恋恋不舍地交还给季杭。

 

  这一进一出又是五分钟,季杭晾完毛巾洗完杯子,才慢悠悠坐回到乔硕跟前,用眼神确认如今的乔硕处于可以有效沟通的状态,才肃声道,“小硕,你和小远,家里都没有其他大人。我管教你们,行的是长辈的义务,动的都是家法。今天如果是小远闹失联,我和你连夜开车去找他。我动手,一样不会避着你。犯错,就回家领罚,要你知道疼,也要知道怕,这点上,你和小远是一样的,明白吗?”

 

  行的是长辈的义务,动的是家法。

 

  明明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从季杭嘴里用最最无波无澜不带情绪的口气说出来,就熨贴极了。

 

  乔硕点头,哭过后的鼻音很重,“我知道。但是——”

 

  乔硕斟酌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又翻着眼皮看季杭的表情,在季杭充斥着蛊惑之意的鼓励下,终究没忍住。

 

  “但是,我不是故意失联的。”乔硕两只手背在身后,有意无意地护住自己那滚烫灼热的两团肉,“我忘了看时间,睡一会儿醒一会,根本不知道过了那么久。”

 

  “忘了?”季杭的脸色陡然冷了,就像在西伯利亚城墙上的露珠被风一吹,瞬间冰封起来。

 

  他坐在木椅上,乔硕就跪在他膝盖前,二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乔硕的任何微表情都能被季杭一眼识破。

 

  “你下夜班后的当天晚上还出现在医院大门的监控下过,这一整天你在哪里?进进出出就一眼手机没看过?”

 

  “既然是睡一会醒一会,醒的时候不会下意识去拿手机看时间?”

 

  “你的生活习惯是有了重大改变吗?每天早上重复循环的六点闹钟,难道没有吵醒过你?”

 

  “昨天晚上没人值班睡这里,但就储物柜里的日常用品来看,进出换衣服暂作休息的同事应该不少。别人交谈的话音,就没有一次把你拉回过现实?”

 

  一句比一句犀利的质问步步紧逼,季杭凝视着乔硕愈发局促的目光,肃然的气场骤然笼罩在青年的头顶。

 

  “乔硕,你确实不是故意和我玩失联的,你还没这个胆子。”季杭在“我”字上加了重音,便显得这句话责备的意味更重了,“但是,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这两天,你难道就没有生出过一点,想要逃避医院的追责、躲开同事的追问、不想面对患者家属的念头?”

 

  季杭太过了解他了。

 

  乔硕在季杭面前,就好像是被扒光了皮肉似的,灵魂被毫无保留地展示,任何试图伪装体面的举动都会被全然撕毁。

 

  什么在床上躺了两天不觉时间流逝,这些理由在季杭面前单薄得经不起质疑,最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是——

 

  乔硕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失败所导致的后果。

 

  科室群和院务群内的消息不断,可乔硕一句话也没说,他不想回忆当晚抢救时的混乱场面,也无以反驳熊艾维将自己撇清干系的言论。

 

  “对不起……老师。”乔硕真正垂下了头,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道,“是小硕的错。”

 

  季杭不动声色,“你错哪儿了?”

   

  乔硕默然片刻,神情认真的想了会,道,“不该碰到挫折,就躲在值班室逃避。”

 

  “那你该怎么做呢?”

 

  乔硕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季杭的语气太过轻松随意,就好像——

 

  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

 

  “该……小硕该面对自己的失误,吸取教训,承担责任。”

 

  季杭平静地看他一眼,脱口道,“衣柜里有你的皮带?去拿来。”

 

  这声命令犹如晴天霹雳,乔硕错愕地抬起头,tun肌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居然还要打?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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