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孤鸟(6·终)


  安寄远猫着脑袋拱开门,双手拎着满满当当的外卖,入目便是一派他想立刻逃离的景象。

 

  乔硕躬身伏案在桌前,弯腰写字,虽说衣着完整,但光从他止不住颤抖的双腿,就不难推断那裤子后头严峻的伤势。一米开外的身侧便是双腿交叠而坐的季杭,像个监督孩子写作业的家长,凝着眉头看乔硕写到一半的抢救记录。崭新黝黑的皮带就放在桌面的左上角,但凡季杭动作稍大轻碰一下,都能引发乔硕tun肌的骤然紧缩。

 

  别说乔硕了,就连安寄远都被这氛围唬得要窒息,pi/gu就没有放松过一刻。

 

  屋内静谧无声,便显得季杭突兀的质问严肃凛然,“这个心律你识别不出?”

 

  他抽出抢救记录中的心电图记录,用食指和中指将薄薄的热敏纸钉着桌上,从下至上去看乔硕全无血色的面容。

 

  指尖掐入掌心,笔杆都快要被捏断,乔硕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去迎老师狐疑的眼神,只能一动不动盯住那份熟悉的心电监护,维持着弯腰翘tun的姿势,憋出几个字来,“是三度传导阻滞。”

 

  按照季杭从前的性格,定是立刻就皮带落下来了。

 

  知道你当时在干什么,等患者来告诉你要用什么药吗!

 

  可究竟乔硕此刻的状态太过特殊,季杭只轻声道,“该不该打?”

 

  乔硕憋着嘴唇,沉沉点头。

 

  “说话!”

 

  “……小硕该打。”

 

  安寄远立正贴住墙根:我是谁?我在哪儿?硕大的房间,竟然没有我眼睛可以安放的地方。

 

  季杭的初衷并不是要因为所谓的“抢救失败”敲打乔硕一番,哪怕乔硕每每瞥见皮带都会下意识纵身颤抖,哪怕如此的对话重复了数次,季杭也自此都没有因为抢救时的混乱而碰过他一下。

 

  季杭梳理完抢救全程的状况,从手里的笔记抬头,去看满脸煎熬的乔硕,“写完就站好。”

 

  乔硕不敢磨蹭,直接放下笔,立正后又突然乖觉,捧起桌上的皮带端端正正托在掌心。

 

  季杭问得认认真真,“小硕,这两天,除了躺在上面发呆,你有仔细反思过这场抢救吗?”

 

  乔硕抿了口嘴唇,郑重点头,“有。从几个方面,首先是人员,自己在心内急救的知识储备太少——”

 

  “停。”季杭轻轻皱眉打断,“你不用和我做口头检讨,我带了你那么多年,如果到现在还学不会反思一场抢救,那是我的失职。”

 

  乔硕低下头,手中的皮带紧了紧,乖乖巧巧地往前送,“请老师责罚。”

 

  季杭往椅背后靠了靠,“我也没准备为抢救的事情罚你。学会反思是好事,在你现阶段,有进步的空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反思不应过度,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扛。”

 

  乔硕和墙边的安寄远都有些错愕。职业责任,几乎是季杭作为训诫者最常强调的概念,他们更不知为此挨过多少藤条和板子。

 

  “但是——”季杭话锋略转,低沉的声音里仍旧压着怒意,“你失联两天的罚,不能免。”

 

  他霍然起立,抽过乔硕手中的皮带,用最冷淡的声音量刑道,“难过、挫败、委屈,都不是你失联的借口,最后二十,立个规矩。从今天到你调派结束,二十四小时内不回消息,就是二十下皮带,二犯翻倍,以此类推。我没时间过来,就开视频,你自己打。”

 

  乔硕的脸已经红成蜕皮番茄了,几乎就能赶上身后的pi/gu。

 

  自己打自己pi/gu,还要开视频?!

 

  干脆别做人了。

 

  季杭的眼神骤然犀利,扫过半个房间直直钉在试图溜走的安寄远身上。满脸惊恐的安寄远哆嗦着放下一只脚,心跳加速的地回看季杭。明明他也没错什么事,为什么在屋里站了十分钟,就好像自己也欠账了似的,简直卑微。

  

  “站那儿看着。”季杭直接将安寄远请求的眼神扼杀在摇篮里,“你也一样,安寄远。今天看你师兄挨罚,我就当作你也长记性了。今后不管你是闹脾气还是无意为之,都是四十起步。”

  

  季杭训诫时的习惯,收尾时立规矩的惩罚,一定是最疼、最狠的。

 

  皮带的声响最为炸裂,结合清脆和厚重。安寄远亲眼看着乔硕pi/gu上的rou又红变紫,月中月长几乎要撑破皮肤,每一下都带起涟漪,可乔硕还是将腰塌得很低,努力维持着最为恭敬虔诚的姿势,诚心受罚。

 

  季杭每打一下,乔硕就恭恭敬敬报数、认错,“十二……小硕不敢了。”

 

  “十三!额……小硕不敢了,老师……”

 

  这楚楚可怜的叫唤,和安寄远挨惨了叫哥哥有什么区别?

 

  季杭皱眉,告诫伴随惩罚,“别叫我!”

 

  乔硕却显然会错了意,扭头瞪大眼睛,“老师?!!”

 

  季杭:……

 

  季杭:什么时候变这么敏感多疑了。

 

  又是一记。

 

  季杭训道,“报数,认错,声音大点!”

 

  乔硕差点哭出来,“十四……小硕知道错了,老师别生气了。”

 

  挨完打后的饭桌总是诡异的尴尬,尤其是当季杭和安寄远坐着,仍旧在冒冷汗的乔硕却只能站着。

 

  “你吃饱了?”季杭看乔硕放下饭盒,狐疑地问道,“两天没吃东西就吃这么点?”

 

  刚挨完打的人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错,乔硕不敢答,直接拿起饭盒往嘴里扒拉。

 

  季杭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你家钥匙去拿来给小远。”

 

  安寄远莫名抬头,“给我干嘛?”

 

  “去你师兄家睡一会。”

 

  明明都是一晚上没睡,自己好像是铁人,别人都是豆腐。季杭难得过来一次,当然不能浪费这宝贵时间。整个一下午,他都穿梭在云海附院的行政大楼里,跑院长办公室,拜访医务处,又在神外的主任办公室坐了不久,逐一为早晨的闹剧道歉,继而顺带将话题转到前天的抢救上,坚决而礼貌得摆明自己的态度——他不会允许乔硕被推出去当挡箭牌的。

 

  晚餐,是季杭组局召集的宴请。院长蒋思承、医务处主任和副主任刘振、以及神外上到主任,下到乔硕直接带教老师的熊艾维都到场了。

 

  安寄远一口一个“师兄”地叫着,叫得乔硕如坐针毡。

 

  甚至,都不是因为肉体上的压痛。

 

  冷菜陆续上桌,季杭起身给诸位斟酒,最后才给自己满上。他回到自己座位前,却不着急落座,手握在酒杯上,抵在桌面,缓缓说道,“我们小硕性格跳脱、经验尚浅,本质还是个好孩子,诚信、有担当、善良。这一年里,可能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如果他平日里有处事不当的地方,我作为他的老师,替他向各位致歉。今后若是犯什么错,和我说就好,我来说他。在座都是长辈,我先行感谢大家对小硕的包容和教导。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他仰头,一饮而尽。

 

  乔硕之所以如坐针毡,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被家长牵在手边带出去,对着外人说——我家孩子很好,也很受宠,你们休想欺负他。

 


  

  这次事件之后,季杭几乎保持着每个月来一次云海的频率没变过。来了总是要在科室里泡了大半天,学着当时的颜庭安,左手咖啡右手奶茶。

 

  乔硕再也不敢犯失联的错了,消息总是回复得无比及时。但好像左右总少不了,被季杭抓到个什么事情挨上两板子,时间在淡化隔阂,几次板子挨下来,他居然也想起来怎么求饶耍滑了。

 

  临近派遣结束的日子,季杭却并没有看见预想中的翘首期盼,乔硕好像有心事了。季杭没有主动问询,他在等,等乔硕自己和他说。

 

  “老师,你知不知道,B市新开了一家私立的医院,是和约翰霍普金斯联合创办的。”餐桌上,乔硕戳在牛腩里的筷子和碗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季杭等到了。

 

  他的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很是鼓励的语气,“知道,也不算新,有一年多了。”

 

  整整一分钟的沉默后,乔硕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他们给我offer了。”

 

  季杭心中一震,“已经面试过了?”

 

  乔硕的唇间泛起血腥,“嗯。”

 

  番茄牛腩泛出了苦味,季杭却笑得更明显了,“那你是来通知我的。”

 

  乔硕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季杭腿边,扬起的声调里诉说着惶恐,“不是的!老师,我还没有决定,我是想来征求您意见的!”

 

  季杭没有伸手去拉,任由乔硕跪在地上。饭是吃不下去了,只能一口一口浅浅啜着豆浆。

 

  静谧的沉默有五分钟之久,他才算将将调整好情绪开口,“你既然去面试了,这份工作一定有吸引你的地方。”

 

  乔硕捏住了拳头。

 

  “老师能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让你舍得离开紧紧跟随了八年、足以改变你整个人生轨迹的老师?

 

  滚烫的水珠滑破冰冷脸颊,乔硕颤抖地闭起双眼,哑着嗓子道,“是钱。”

 

  季杭的反应并无异常,他静静点头,用训诫者一如既往淡然从容的声音道,“我知道了,小硕,老师很开心你能坦诚和我说,但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现在有情绪,不够客观,更无法站在你的立场替你着想,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回复你的。”

  

  

  【彩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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