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蜜糖》3




“安寄杭!!!”



被叫住名字的少年愣了一下,看清那个从马路中央一路横冲直撞、迎面跑来的落汤鸡男孩儿后——



掉头便走。




夏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将将要放晴,路边的人工湖荡漾着雨后尚未平息的波澜。大步流星的少年,昂头向前,坚定的步伐,没有因为身后小孩儿跌跌绊绊的追赶,有任何停顿。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季杭又窜高了一截,本就锋利的面部线条更加明朗。


“哥?”安寄远一慌。


“哥哥!”




安寄远是从家里硬闯的门禁逃出来的,安笙规定他回家后就不能再出门,而小孩儿根本顾不上,录音笔里的话就好像一剂足量的强心剂,激得他奄奄一息好几个月的心,扑腾着再次跳了起来。泪迹未干,通红的眼睛透出难以抑制的倔犟,真像是从笼子里逃脱的狮子似的,以竞技的速度奔向季杭的学校。


一跑就是四十分钟,没有任何停歇。




“你站住!”依然是稚嫩的怒吼。安寄远憋红眼睛、满脸不服,连跑几步挡到了季杭跟前。


他死死瞪着眼前的少年,掏出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的录音笔。

嘶吼着质问,“这是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这是你爱过我、并答应会永远爱我的证据。


这是过往九年里,填充在我每一个成长拐角处的蜜糖。


这是——


“哥,你是不是在跟小远开玩笑?这几个月都是吓唬我的,对吗?”


是我唯一抓得住的稻草。





自从季杭离家后,不死心的安寄远不止一次来找过哥哥,每每都像是撞上一排坚硬的寒冰。可这次不一样,他有那么好的证据!


来的路上,安寄远也无数次试想,要怎么才能用哥哥喜欢的方式,规矩而礼貌地获取答案。


可站到季杭面前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安寄远实在太过迫切的想要听到答案,一记直拳打得毫无保留,“你听听你自己说的啊!你没有不要我,你不会讨厌我的,你很喜欢小远的啊,你肯定不舍的!对不对,你说话啊对不对?”




是玩笑,一定是个天大的玩笑。


安寄远想着想着就会笑,笑着笑着就眼泪就湿了满面。


他满怀期许,攥着他手中的救命稻草,几近祈求地看向季杭,可哥哥的眼神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说完了吗?说完就让我走。”安寄杭冷漠答道。


大概是淋了雨,小孩儿冷得浑身在抖。如果哥哥还是从前的哥哥,那安寄远肯定不会如此委曲求全,冷了便会颐指气使季杭抱他。

可如今他不敢了,说话前要斟酌,怎么才能不被讨厌,“哥,你还没回答我……”




安寄杭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沉沉抛出两个字,“不对。”


“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你听——”



他的哥哥从小教育他言而有信,肯定不会骗人的。安寄远哭丧着脸,将录音笔举得高高的,迫不及待地按下播放键。


季杭平和的声音即刻被埋没在晚高峰的嘈杂里。


小孩儿撕心裂肺,“哥,你听——你说你会永远爱我的,你听啊!”




“安寄远!”




季杭的声音像石头似的砸下来,“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永远。是我错了,我不该承诺你,因为我根本做不到。”




像是从严冷的寒冰里窜出了烈焰,季杭愤然夺走那只小手里紧握着的录音笔,毫无犹豫,径直往路边的人工湖里扔了出去!



“咚”的一声,荡开圈圈涟漪。



兄弟二人骨肉相连的过往,在夕阳中沉入湖底。





安寄远脑袋嗡嗡得响,他感受不到周遭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瀑布般滚落的泪水。眼底满满的期待,在季杭冰冷的字眼下被迅速填埋,取而代之,是无尽的绝望和迷茫。


本能在召唤他。


不经大脑的,安寄远如脱缰野马般奔向湖边,瘦得跟鹌鹑似的身子灵巧的跨越栏杆,义无反顾跳入湖水。




人群开始散出尖叫,“啊!有小孩掉下去了!!来人啊!!谁来救人啊!!!”



人工湖设置在市区,自然要防止意外落水,岸边的地势呈坡形下沉,水并不深,可是,还是把季杭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吓得惨白惨白的。


安寄远并不会游泳。




不过是前后错开了半个身子,身后,穿着校服的少年,没有犹豫地追了下去。




“你疯了吗安寄远!”将孩子拎上岸,季杭抬手就是一记狠戾的巴掌,“命也不要了是不是!”




安寄远被打偏在地,湿透的身子沾染路边绿化带里的淤泥,像个在泥潭里滚过的熊孩子。然而,孩子的眼底依旧澄澈,澄澈却迷惘地聚焦在湖中央。




一夜之间,风谲云诡,安寄远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而那是唯一的证明,证明他曾热烈地被爱过、被寄予过厚望、被他最亲爱的哥哥捧在手心过。


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安寄远圆鼓鼓的眼眶里积起厚厚一层膜。




他听不清身边人群密集的议论声,听不清哥哥严厉的斥骂,他的耳边,回想的,仍旧是在季杭卧室里,哥哥平和而温柔的录音——


“想看你考大学,看你谈恋爱,看你叛逆期跟我拍桌子瞪眼的样子。”


“哥希望,你不会难过太久。希望,你慢慢长大,变得坚强勇敢,无所畏惧。”


“你记着——你是被爱着你,哥永远、永远爱你。”




趋利避害,不仅仅是在挨打时候,会伸手阻挡疼痛。

更是,天光云影间,你会记起他灿烂如春的笑容,滴水成冰时,你会记得他温暖的怀抱。你永远会在最不应该的时候,想起坐在他自行车后座时的踏实温暖,想起他在你受伤后难掩的焦灼担忧,想起他曾经给到的点滴灿烂,一砖一瓦地铸造了你世界里最盛大的温暖回忆。



而不是,他亲口告诉你,不要你了。




安寄杭。


你丢掉的,是我的整个世界啊。




反复挣扎着还要去找录音笔的安寄远,像个被激怒的狮子。


季杭的体力透支得快,虽说因为近期的药物控制,症状已经有了好转,离手术指征也越来越近,可到底比不过健全的弟弟。

又是从湖里将孩子捞起来,又是要按住安寄远不让他再次跳回去,季杭的唇边双颊,苍白里逐渐透出淡淡的紫色。


“安寄远!”季杭沉声怒斥,急喘道,“我的话也不要听了是不是?!自己站好!”



这话像定海神针,将张牙舞爪的小朋友瞬间定在原地。安寄远稍稍回过神来,怯生生去看哥哥,两只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一眨一眨的。


儿时的季杭,行事还没有那么坚定,也会在看见这只被泥水打湿的小鹌鹑时,心想,早知道就不扔了,怎么会反应那么大。




“安寄远,你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两个湿透的人儿,在湖边对立而站,衣服上滴下的水渍渐渐围成一个小小的水溏。一个依旧气宇轩昂,一个却瑟缩畏怯,“你没有自己的朋友吗?没有目标吗?不用上学了吗?不知道向前看吗?三天两头跑来我这里找打,你不挨打不挨训就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安寄远是从小就没了妈妈的,安笙有着伟大而忙碌的事业需要操劳,是季杭从小陪伴他、教育他,给他爱、也给他力量。


旁人可能无法理解,不就是个兄弟吗,小时候再好等长大分遗产时也要翻脸。


可对安寄远而言,他的哥哥就是他的全世界呀。


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你曾用无尽的温柔填满我的世界,让我沉溺在美好中,从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情绪满足,如今你要离开了,却要我一夜长大,却要问我,为何不能坚强勇敢,为何没有自己的生活。






安寄远面色冷白,脸上是擦不完的泪水,努力将哽咽吞回胸腔,“我就是想你,哥,我就是想你回家……”


季杭不敢去看安寄远的眼睛。


看到他,就会想起母亲,就会想起自己曾经贴着陈棉的肚子,说,想要个弟弟。




季杭偏过头,“你听过录音,没听见我叫你坚强勇敢吗?!记住这条就好了,其他的,除非你是真的希望我死——”





“不是!”小孩儿嘶吼道。他疯狂摇头,委屈得眼泪成串,“我没有,我没有,小远怎么会!我没有,哥!!”



季杭突然沉声,“我不会回去了,安寄远。”



惶然一盆混着冰渣子的冷水迎头泼下,眼泪都被冻住了。




安寄远落水的时候,有行人报了警,后来看到两个孩子都安然无恙又消了警,可毕竟都是学生,警察还是来了。季杭就像个救了落水小孩儿的平白路人,好声拜托警察,联系安寄远的家属。



安寄远手脚并用地扑腾,他想冲过去拉住哥哥的,却被误会还要往湖里跳,被警察环抱住身子。



“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要我哥哥!我只要我哥哥!!”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向安寄杭,“你是他哥哥?”



少年想了好久,才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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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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