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杠杆》6


  

将安泽哄睡,又掏出感动中国的耐心来,替自己那残疾弟弟收拾了房间。季杭从楼上下来准备回自己家,楼梯上就听见客厅里的电视嗡嗡嗡播着近百集的家庭伦理剧,安寄远竟没有回房,他坐在沙发上,很明显的等待姿态。


 

走近,比桃木茶几深了两三个色系的藤条便跳入视线。


季杭轻轻挑了眉角。


他立定在茶几前,双手插在两侧口袋里一直没拿出来,淡淡的目光从藤条移向缓缓站起的安寄远,轻声问道,“给揍了?”


  

  

  

安寄远拧着眉头,仍旧挂在胸前的右胳膊不自在地挪了挪,低声嘀咕,“什么给不给啊……哥要揍我轮得到我说给不给吗?”


季杭赫然冷下脸,狠狠斥道,“你这什么态度!”


……靠。


……这么凶。


安寄远只能在心里骂,本就不够坚固的双腿,肉眼可见地一软。


距离那份检讨的不愉快已经过去近一周了,安寄远还以为季杭会同过去一周内任何一次碰撞一样,同他虚与委蛇、半死不活、敌进我退玩跷跷板游戏。


显然,他以为错了。


“电视关了。”季杭冷冷指向桌上的藤条,“家法自己捧好,不要让我像教安淮一样教你。”


安寄远长了近三十年的脸皮还是很薄,听闻这话便“唰”地一红。


磨磨蹭蹭拾起藤条,勉强用两手捧在胸前,他不情不愿地睨了眼满脸严肃的季杭,一颗心袒露得毫无保留,“我态度很好的,哥能别用这种话臊我了吗?也别再叫我安主任了,主任不主任不还得挨打。”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从医院里出来已经不早了,季杭还身穿挺刮的衬衫西裤,可安寄远回到自己家后,便身残志坚得换了家居服,早春换季时的衣服还包裹着一层暖暖的米黄色毛绒,跟安泽那款是同款家庭装。


他提溜着脑蛋站在衣冠楚楚的季杭面前,更显的自己像孩子。


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左手没拿出来,也不像是要暴力镇压的模样,可二人相隔两米远的距离,季杭严正不容妥协的气场却已经压的安寄远有些喘不过气来,“既然是你自己把家法请出来的,安寄远,我就当你今天是有心在反省。”


这些年习惯了,有话就说,都不怎么经大脑,安寄远张口就道,“不只是今天,我一直都有反省,不然也写不出那么多字的检讨来。”

  

还好意思说那份检讨。


季杭瞪人,“一千五百字的检讨,你用一千字论证B大的医疗团队对新人没有包容力,三百字写直升机救援队和本院医护的配合不佳,二十字是你对自己错误的认知,还有一百八十字是对周以宸的培训计划。这是我教你的反省?屁股不肿着就不会反省是不是?!”


安寄远咬住嘴,憋着没说话。


季杭懒得去看他捧得歪歪扭扭的藤条,只用严厉的眸光紧紧锁住安寄远脸上每一个微表情,“还是一样,安寄远,我说我的立场和观点,同意不同意,有多少道理,你自己斟酌。”


间隔许久,安寄远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并不因为藤条的尖锐触感而感到抵触,相反,如今的姿态,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嗯,我知道。”这一声知道,才堪堪进入状态。


  

季杭也点头,“你想带周以宸,那是你想,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在我眼里,他除了比其他住院医嘴更甜一点、还算努力,没有其他任何的过人之处,既不是我弟弟,也不是我想收入门的学生,我没有这个欲望和义务去为他提供本科室最珍贵的教育资源。但是,你想亲自带他,我不拦着你。只不过,需要把规矩定好了。”


季杭微微停顿,看安寄远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便继续道,“今后,如果因为他的无知无能而导致你需要出面为他背锅、或者直接导致你像这次一样受伤,那我一定会事事针对他,会把他从你身后揪出来自己挨板子,处置处罚都绝不手软。你可以觉得我小心眼,但我不会退让,该他承担的责任不会让你一腔孤勇就糊弄过去。你有你要护的人,我也有我要护的。”


每次都这样,糖分还没来得及品味,季杭总能在关键时刻话锋一转,“当然,底线是医疗质量和安全。如果并不是他单方面无知无能,而是连你也同样被一声声老师哄得没了理智,那么,安寄远,我一样不会姑息你的幼稚,我会用家法狠狠教训你。不管是你三十四十,只要在我手下干事,做错事就乖乖褪裤领罚。”


季杭这段话说得毫无保留,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表达得明明白白,其中很多道理,他确信安寄远早都知道,却还是不厌其烦的再说了一遍——


你有你要护的人,我也有我要护的。


是要求、是规矩、是责任,也是让安寄远完全没有回驳余地的自白。


  

“闷头想什么呢?”季杭道,“说话。”


安大主任还用他那1.5个手捧着藤条呢,乖巧的不得了,抬头看了眼季杭又低头,“不敢说,我怕我一顶嘴你就抽上来。”


季杭扬手就甩了下来,甩在他那颗刚洗干净的毛茸茸脑袋上,“你到底几岁了,长不大?委屈起来就口不择言,哄好了就任人摆布。跟你说多少遍,评价一个人,不要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包括我、包括周以宸。”


“我从前委屈起来可不敢口不择言。”安寄远这次倒笑得由心,歪头去看季杭板正却不藏疲惫的身型,“哥生气了就揍我一顿,我还真能不给揍啊?”


这话倒真不是讨巧,语气闷闷的、憨憨的,只剩感情毫无技巧。


听得季杭心里冷不丁凹进去一块。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季杭随手将茶几上安寄远喝完的牛奶杯拿去洗,头都不回地道,“藤条就收起来吧,还没到你表演残而不废的时候。”


安寄远今天拿出藤条,可是真正抱了会挨打的心的,不是想要卖乖。现今听季杭说不打了,心里可明媚。


但安寄远能装。


他装出一副了然于胸、早就料到你不会打我的模样说,“哦。行。”


哗啦啦啦——


洗杯子的水花溅得张扬凌乱。





安笙的突然离世让季杭想明白了一件事,要让一个孩子能够拥有承受极端意外打击的能力,绝非靠藤条家法的规戒。季杭希望安寄远能有自己的人生,即便失去至亲,也能过得很好的人生——有热爱的职业和喜好,有积极追求的向往,有寄予希望的人和事,有承担错误的能力,也有犯错的机会。


当然,最后一条,是直接忽略了某个身体部位的强烈抗议。


  

年轻,到底恢复能力极强,那位过床时被摔在地上的患者还没出院,安寄远已经能带安淮去坐大摆锤了。


“额呕——小叔——小叔你骗人!”


安淮弯腰扶膝在游乐园的小水池边,午饭全都贡献给大自然后,还是忍不住阵阵干呕,恶心得眼泪鼻涕飞流直下,“小叔!你胡说八道——你还,你居然还笑我,我明天要告诉我爸!”


安淮是个不算胆大的男孩,从小在季杭和席鹤的教导陪伴中长得中规中矩,对游乐园里一些高风险项目向来都望而却步,可耐不住他有个爱疯的小叔。安寄远盼星星盼月亮等安淮长到游乐项目要求的最低身高,又碰上节假日季杭去邻市做手术示教,迫不及待带安淮来玩。


“你瞧你这点胆子以后怎么追女孩儿啊。”安寄远一边帮侄子擦嘴擦眼泪,笑意就忍不住要爬上嘴角,“深呼吸,别总想着吐。”


安淮都哭哑了,“你,你刚才发誓说这个一点不吓人的!!”


男人的誓言,骗人的鬼。


安寄远轻轻给孩子拍背顺气,“那好吧,我们去隔壁的海盗船,那个真的真的真的不吓人。”


“我不要!!”安淮委屈坏了,好不容易憋下去的哭声再次渲染开来,“我要爸爸!爸爸呢!!你给我爸打电话!”


安小淮作势要去拿安寄远的手机给季杭打电话告状,却不料小手刚触及手机壳,手机便震动了起来,连带熟悉的电话铃声。安淮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第一第二个字都是他认识的,第三个字不认识如今也认识了,可不就是小叔和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周以宸叔叔吗。


“什么事?”


兄弟二人如出一辙的招牌式询问,安寄远接通电话,继而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安淮小朋友可会察言观色,尤其是这般场面他从小都太过熟悉。一个医院的电话,伴随时而冷静时而微染愤怒的回复,紧接着,不论手里是刚刚拿起的碗筷、还是读到一半的故事书,都会被无情扔下。刚才还哭闹不停的安淮瞬间安静了,他用小手拉了拉安寄远的衣摆,不想去做海盗船,但更不想小叔被召回医院,可怜巴巴兀自吸着鼻子。


安寄远听了有两分多钟,只冷冷回复了一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安寄远对周以宸说过的话不下万句,可周以宸却偏偏知道,此时此刻,老师指的是哪句。


“记得。”他的声音因为害怕,微微颤抖,“老师说,这个患者再出现任何问题,都需要我全权负责。但是——”


患者,还是那位被周以宸的过床失误摔下床的患者。

五级的蛛网膜下腔出血,伴有先天性的凝血功能障碍,这位妇女的预后从一开始就极其不佳,过去一个多月中,不断进出ICU,不断有新的颅内压高峰,也因为凝血功能的问题,出血和凝血间的平衡极难控制,即便有血液科的介入,脑室外引流管路也已经是第二次堵塞了。


而正如当时周以宸应下的,他这一个多月来,也因为患者病情的多变,直接把医院当作宿舍了。


“没有但是。”安寄远边说,已经边拽起安淮往出口的方向走去,“以宸,你分析得很对,患者前几日的脑脊液引流量都在300毫升以上,无法耐受引流管的突然堵塞。现在这种情况,重新放置脑室外引流管是唯一的机会。而恰逢节假日,值班的上级们都在急诊手术,你的选择有二,第一是自己做这次置管,第二是等我过来。”


手机两端的间隔,安寄远低沉的声音很定、很稳,“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前者。”




就因为这句鼓励话,安寄远当天晚上没能捞着半分钟合眼的时间。


  

  

  

  

【未完记得点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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