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淋漓(11)


  

   那道透过泪光而显得格外清澈的视线,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季杭用无比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将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的震惊和疑虑都尽收眼底。

  

  任何一副表情都不放过。

  

  他向来四平八稳,可如今这一瞬,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背后,透出几分难得在季杭身上得以捕捉到的紧绷和急迫。

  

  心理学上说,公众演讲中的最长静默时间是七秒钟。

  

  七秒的静默过后,场面就会变得尴尬。

  

  季杭这一眼,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沉默在空气中酝酿出难耐的压抑,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和呼吸音都会让那凌厉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驻足多上半秒。

  

  没有温度的目光终于收回,季杭静静定视在眼前的木质会议桌上,入目的却不是桌面上陈旧的纹理。

  

  是安寄远绝望痛苦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深呼吸,将发白的指骨抵在桌面,稳住声线,“当然,每一个执行错误的背后,都一定有一份管理的责任。本周五之前,我会起草一份科室内药品的管理储存制度,包括所有常规药物和高危药物,经医务部审批后即投入使用,希望大家严格遵守。我的团队里,不允许再出现此类药品盗用滥用的事情。”

  

  季杭一气呵成,话音逐渐坚定起来,“既然有管理责任,那出了事,就有对管理者的惩戒。我对自己的处罚意见是:扣除本年度所有类别奖金,住院总空缺的时间里,我会代为承担所有工作,如果院级认为惩处力度不够,我可以引咎——”

  

  “季杭!”始终保持缄默的顾平生蓦然出声打断,责备的眼神锐利地射向笔挺站立的身影。

  

  季杭咬住下唇,眉头还是蹙得很紧,但究竟是没有再说下去。

  

  顾平生清了清嗓子,那声似有若无的清咳平日里听起来官腔十足,此刻却像是一举恰到好处的重锤,击碎会议室里坚厚森冷的冰层。

  

  几乎所有人都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安寄远,你坐。”顾平生微微抬了抬下巴。

  

  他用食指推向鼻梁上的金丝镜框,往前坐了半个身位,“这事确实值得重视。好在,我们内部发现的早,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

  

  安寄远并没有坐,他其实也没有心思再去听顾平生的话,像是个被抽走魂魄的傀儡,站在原地,呼吸都很费力。

  

  顾平生不强求,叫座也不过是表明姿态,他继续说,“至于处罚不处罚的,我们几个在这指手画脚也决定不了什么,这事情我会和院级再商量的。季主任说,有管理责任,这个确实,不过,你有责任,我也一样有责任,你这架势,是准备把对我的处罚意见一起安排了?”

  

  季杭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地目视前方。

  

  顾平生语气缓和下来,向椅背上一靠,双手环抱在胸前,以同样的姿态扫视全场,“不过。这事既然出了,多少都算是科室丑闻,有什么问题我们当堂解决。今天出了这扇门,我和你们季主任都不希望再听见一个字。”

  

  所有的感官都被心中荡漾的无限酸楚腐蚀得一干二净,安寄远的脑海中循环回放着季杭那淡然到淡漠的眼神,以及吐出“直接免职”四个字时的决绝。

  

  所以,他听不见顾平生宣布的散会,也不知道在这匆匆涌出房间的人流中,自己应该往哪里走,甚至,对于季杭几次三番的呼叫,也完全没有听见。

  

  直到,手腕处藤棍抽出的肿痕被捏得生疼,他才从那只冰冷的大手开始,用迟钝的视线向上攀去,直直对上那束依旧凌厉而坚定的眼神。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永远都如此坚定的?

  

  安寄远不禁去想。

  

  

  “喊你听不见?”季杭皱眉,瞪视着安寄远,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宛若曾经,“你没事了?就准备走?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准备去哪里?再去神内观光一圈?回来!”

  

  人群早都一哄而散,唯一止步想要骂几句安寄远的顾平生,在看到安寄远空洞的眼神之后,也不忍心了,反倒是对着身后的木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好好说话。

  

  硕大的会议室只剩兄弟二人,季杭反手锁门,连拖带拽将木偶般的安寄远拎回靠墙的一把椅子边,从角落的橱柜中翻箱倒柜才翻出一个薄薄的软垫,往硬板椅上一扔,抬手指了指,命道,“坐。”

  

  安寄远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给季杭一个眼神,只剩下脸上隐隐的泪痕,折射出他心底泛滥成灾的酸楚和绝望。

  

  像个狮子将原本带刺儿的毛发理顺、紧紧服贴在耳边。

  

  季杭的心底像是被挖去了一大块肉,空空的,冷风吹过便顷刻间贯穿灵魂。

  

  可他是哥哥,昨天已经失控过了,如今必然不能再由情绪主导。他很想抬手去揉揉孩子湿漉漉的头发,可又绝不能让这两天安寄远捱的疼全都白费了。

  

  “小远,你抬头,看着我。”

  

  安寄远下意识一抖,木然地抬头,眼睛却没有焦点。

  

  季杭目光如炬,“委屈了,还是难受了?”

  

  湿润的眼眶再次充盈起泪水,滚烫而热烈地滑过脸颊。他回答不出,眼泪却不受控制,汩汩而下。

  

  季杭嗓子微微有些泛苦,他直视那束足够可以刺穿心脏的视线,强作镇定,“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和我说,你不希望我把你视作弱不禁风的孩子保护在身后,你希望我将你当作大人一样,相信你有能力承担,并且给你承担的机会。”

  

  “现在,你有了承担的机会,你的感受如何?”

  

  安寄远只是沉默地落泪。

  

  季杭心中滑过一丝隐隐的疑虑,此刻的安寄远太乖了,乖到不像他。可有些话,他又必须趁现在说完整、说清楚,“小远,作为病区的主任、科室的管理者、你的上级医生,从以上任何一个角度而言,一名会屡次违反规章、明知事态严重性却仍然坚持踩医疗红线的下级医生,是绝对不合格的。这是一个无法规避的严重态度问题。”

  

  安寄远不是二十三岁了,他的业务能力在不断增长,他在各个领域都可以独当一面,他教训起低年资住院医来也让人感到颤栗。

  

  而季杭也不是当年的二十八岁了。

  

  他在看见弟弟给自己注射镇静药的那一刻有过难以抑制的暴怒,但是,冷静下来后的他,依然是理性的,严谨的,并且笨拙地学习着将他的理性和严谨,应用到安寄远的情绪管理上。

  

  所以,季杭很清晰的表明了作为管理者的立场。

  

  继而,他更想要迫切表明的是,他作为兄长,对这件事的定夺和看法。

  

  “而作为你的哥哥——”

  

  可惜,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安寄远的眼神骤然凝聚起一道光,将季杭坚毅的眼神盯出一个洞来。

  

  ——你是不合格的。

  

  ——我的团队里,不允许此类事情的发生。

  

  ——我的意见是,直接免职。

  

  安寄远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这几句话。

  

  如刀如刺的每一个字,都在反复磨砺着他脆弱的神经,让安寄远根本无暇顾及季杭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安寄远嘶哑着嗓子,轻轻开口,“你是怎么分清的?”

  

  季杭皱了眉,直直看向他。

  

  安寄远冷冷的,咬牙重复,“你究竟是怎么做到,把上级和哥哥的身份,分得那么清楚的?”

  

 【彩蛋。比上一章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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