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蛋泥

你必须永远正确。

《孤鸟》2


  

  季杭当然不会真的自带刑棍上医院找人,不过是在路上越想越气罢了。等真将车稳稳停在云海二附院的院区内时,早已压制不住的心焦在刺眼朝阳的照耀下已然要破出车窗。

  

  “从零到一”建立神经外科是云海二附院去年开始落地的省级项目,各行政级别的卫生管理机构都给予了高度重视,院内也自然给了最好的硬件资源。乔硕所在的神外住院部是新修善的,亮堂宽敞的走廊和病区不输B大附院的基建。

  

  蒋院长不知是被季杭的黑社会语录吓到了,还是暗自搜索过B大附院这位季主任的来头,听闻季杭到科室,来不及洗漱,就从院长休息室直接赶来了病区里专门腾出的会议室,“家门让物业来打开看过了,里面没人。”

  

  早干什么去了。

  

  季杭淡淡看了蒋院长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和蒋思承打照面,云海这片的当地人以身材小巧出名,蒋思承和他身后跟着的男人都矮小且精瘦,也许是因为天凉,还略微佝偻着身子,让时刻都脊背笔挺的季杭很不适应如此视线下沉的角度。

  

  “这位是我们专职负责支援医生项目的医务处科员,刘振。”蒋思承将身后的男人介绍给季杭。

  

  会议室的长桌周围坐得三三两两,好几个都睡眼惺忪,看上去比通宵开车的季杭和安寄远更显疲惫,刘振一一向季杭和安寄远介绍姓名和职务,季杭不过点头示意。

  

  只当介绍到乔硕的带教老师时,他才将身体微微从椅背上抬起,重心前倾,目光的焦点也逐渐明晰,“你好,熊艾维老师,久仰大名。小硕多次和我提及你对他的教导,作为他老师,我也应当向你表示感谢。”

  

  季杭不会说客套话,但他阴阳怪气讽刺人的技巧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话一出,别人都当作是季主任相敬如宾,只有熊艾维本人心虚到不停摸鼻子,“哎,没有没有,乔医生他基础好,基础好,不需要我怎么教。”

  

  季杭意味深长地看回去。

  

  如今不是计较教学模式的时机,等在场的人都介绍完了,季杭就迫不及待直击主题,“警察怎么说?”

  

  前一秒还舌灿莲花地给所有人脸上贴金的刘振突然就哑然了,隔了半天,才红着脸道,“警察……警察还没来过。”

  

  安寄远也皱起了眉,“还没来还是没报警?”

  

  刘振颇有些为难,推了推眼镜,迟疑地看过蒋院长后,才道,“那个……院内领导组昨天临时开了个会,觉得乔医生应该也不会走远,家里衣物和行李都在,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病区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季杭用没有一丝温度的神情,冷冷盯着刘振。

  

  年轻的科员根本反应不过来,从来没有人仅凭眼神就能传递如此有包裹性的强大寒意,他被季杭盯得简直懵了,微张着嘴唇满脸懵逼。

  

  “院……院长……你说,是吗?”

  

  蒋院长挪了挪屁股,勉强扯出一丝尴尬的笑意面对季杭和安寄远,“这个,事发突然,我们也只能找院级领导共同商议抉择。报警是个大事,不论是对乔硕本人的声誉,以及那个,医院的名声,都不好听。”

  

  云海二院神经外科的大主任是一位退休返聘的老干部了,苍苍白发诉尽岁月痕迹,他清了清嗓子,澄清道,“院领导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们也没有干涉权利,那就再找找吧。”

  

  刘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澄清道,“昨天会议上大家都在,是共同决定先不报警的。”

  

  白发主任端起辈子,吹了吹飘在茶汤上的茶叶,“呵,如果不是医务处一定要我们神外出医生给综合科值班,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乔硕还是个年轻医生,就要独当一面处理根本不是他专业方面的问题。”

  

  刘振呛道,“乔医生是一线,他不是还有上级吗?也没说要给他什么处分啊,是不是,熊老师,你说说?”

  

  熊艾维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了,忙不迭咳了两声,附和道,“那场抢救我看了记录,叠加了好多个室性心律不齐,确实对我们神外专科来说,组织起来太艰难。不过,咱们做医生的,也不能一受挫就消失,这医务处的考量也对,说出去着实不好听。”

  

  季杭的耐性在一次次踢皮球般的来回往复中被逐渐耗尽,他本就压抑了两天的焦灼和惶惶,怀揣着忐忑不安连夜驱车赶来,紧绷的心弦根本就耐受不了眼前这群乌合之众的互相甩锅。

  

  指节敲击桌面,季杭冷沉个脸对身侧的安寄远吩咐,“报警。”

  

  蒋院长离两兄弟坐得远,许是害怕安寄远手快,连忙站起来俯撑在桌上试图阻止,“诶诶诶,先别急,年轻人!”

  

  他再要说什么,季杭顺势就站了起来,沉着脸色看蒋思承。

  

  人站起来后气场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当整个会议室,只有季杭和蒋思承面对面站。

  

  “不瞒您说,蒋院长,”季杭顿了几秒,才调整好情绪缓缓道来,可才第一句就红了眼眶,“小硕从还没毕业就开始跟着我,至今近八年,早已不是一届学生这么简单。我教他、带他,为他每一阶段的成长而欣喜,他没有什么家人亲眷,但整个B大附院上下都知道他是我的学生。我理解你们担心医院的声誉收到影响,但是也请您理解我。我不在乎别的,你想给他处分也无妨,我只想知道,他还平安。”

  

  

  乔硕的眼底映衬着苍白的天花板,他的眼皮很重,很想睡一会,可怎么也无法入眠。

  

  神游地稍稍有些远了,抢救时的混乱画面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侵蚀他的脑海。

  

  那究竟是什么心律?室速还是室颤?怎么一会儿又三度传导阻滞了?放在教科书上他只要没瞎就能轻而易举判断,为什么在监护仪上、在身边人慌张的呐喊中、在家属暴躁的拉扯里,变得如此难以辨析。

  

  胺碘酮没有,阿托品不够用,除颤仪报错,所有可能发生的错乱都巧合似的叠加到一起。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B大附院来支援的医生,应该很强吧。

  

  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乔硕第一次面对,由自己全权负责的抢救,以失败告终。

  

  “死亡时间,四点十五分。”

  

  这是哪个家庭的顶梁柱呢,晚查房的时候还在和护工谈天说地逗得整个病房笑声朗朗,睡梦中为何就对这个世界不再留恋了。

  

  乔硕是在场的最高级别医生,低年资的住院医看向他,实习生看向他,护士们也看向他。

  

  甚至,连姗姗来迟的上级,他的带教老师,也看向他。那个眼神里,没有失望,没有愤怒,自然也没有责备,没有追根刨底的探索,乔硕在熊艾维眼里,看到了警惕和防备。

  

  “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打电话给我?”

  

  “患者是突然恶化的吗?我看记录,护士说晚上晚餐都没吃完,你怎么不早点干预?”

  

  “我没有收到你信息,可能是网络不好吧。你们看我手机,反正我没收到过乔硕的信息。”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乔硕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轻轻闭上眼,在降临的黑幕中微微牵动嘴角。

  

  想老师了。

  

  想他毫不留情的呵斥和训责,也想他不容分说的维护,最最想念的,还是他坚定眼神后永远不可动摇的初心,让乔硕这些年来,即使面对世界的纷杂谲诡,也依然能够拥有留存善意的底气。

  

  

  【彩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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